視線所及之處,除了人還是人。
人們鼓噪著。時而揮拳向天,或者起身吶喊;與其說是激動,暴動一詞還更加貼切。
不過每個人都是笑著的。仔細聽聞,人們吐出的字句雖各有不同,但都可以聽到那一個關鍵詞:
「加油。」
被來自四面八方的鼓舞聲包圍著的,是站在鬥牛場般的沙黃色場地的,兩名身穿騎士團盔甲的人物。
艷陽高照,塵土飛揚。在逼近四十度的高溫交手數十回合,皮膚下的血液簡直就像要沸騰般滾燙,汗水也幾乎流乾,不斷被削減的體力與逐漸模糊的視野更是將身體與精神逼到極限。
就在這擊決勝負。鐵色頭盔的騎士口吐幾乎撕裂身體的高昂戰吼,帶著一擊必殺的氣勢衝向銀白頭盔的一方。
幾乎連成一聲的三連重擊,雙方武器頓時斷裂飛散。無論是誰,都不可能在這一刻反應過來。
不過,縱觀整個格拉斯頓柏理王國,在此交戰的兩人都是極為優秀的存在。
迅雷之間,鐵色頭盔拔出備用武器,銀白頭盔同樣為之,手卻沒抓到熟悉的事物。
在低於零點一秒的時間,赫然發現鐵色頭盔拔出的武器,竟是從自己的腰間拔出的。
莫大的衝擊從下顎貫穿頭頂,銀白頭盔的意識就到此為止。
然後,依舊站著的鐵色頭盔舉起手中的短劍──在這拉斯頓柏理王國首都唯一也是全國最大的圓形競技場中央,沐浴在貴族與平民的錯愕和歡聲中,無言地宣告他的勝利。
他的名字是雷納多.哈蘭(Leonard Harlan)。
在這一年一度的競武大賽暨次任騎士團長選拔賽脫穎而出,即將接下獅虎騎士團的新團長。
在緊張刺激的賽事之後,就是慰勞晚宴。
鑑於今年的競武大會除了決定誰是武技最強的騎士,更是選拔下一任騎士團長的重要賽事,國王特准使用十二離宮之一的亞利耶離宮作為晚宴會場。現在,來自各地的貴族齊聚一堂,享用美食和美酒,交換各自領地的特產以及他國情報,聊著各式各樣的話題。
其中最熱門的話題,或該說是話題中心,正是這場晚宴的主角。
「雷納多.哈蘭卿!」
迎面而來的是沒見過的地方貴族。雖然大聲說話會被認為是粗俗的表現,但不表示貴族因此把輕聲細語列為人生信條。
「這戰打得實在精彩。哎呀,騎士團能有這般人才,真是如日中天,方興未艾啊!」
貴族男性仰頭大笑,震得臉頰肉上下彈跳,也讓人擔心他肚皮一帶的鈕扣撐不撐得住。雷納多在心中給他貼上大肚腩的標籤。
「哪裡,您過獎了。」
「唉呀這麼謙虛,就是這好氣度!那句古話是什麼來著?韜光養晦啊!」
又是一次豪放的笑聲。這句也好上句也罷,他真的知道這些成語的意思嗎?雷納多不禁懷疑這頭頂稀疏的貴族男把學識都還給學院。
「說起來啊,哈蘭卿今年二十歲了吧?」
大肚腩就像隨口提起般說道,週遭空氣因為這句話起了某種變化,雷納多也因為這句話在心底嘆氣。
「是的。」
「哼嗯,正是要大展長才的年紀啊。這麼年輕就接任騎士團長,想必未來一片光明、不,是肯定啊。」
「謝謝您。我定不辱使命,為保家衛國獻上我的全部。」
「唉,別這麼見外,咱們什麼交情啊?」
剛見面不滿二十秒的交情。當然雷納多沒蠢到直接說出口,只是笑著請大肚腩繼續。
「瞧瞧,這一表人才,就是成大事的典範。想當年我受封爵位……」
下省三十秒廢話。
「……所以呢,需要堅實的家庭後盾啊,雷納多小弟。」
經過一分鐘左右的鋪陳,自認拉近不少距離的大肚腩終於說到重點:
「其實在看過你那精湛的劍術,小女深深為你著迷……」
就像是算好時機一般,一襲檸檬黃禮服的少女從大肚腩背後走了出來,輕捏兩側裙襬行禮。圓潤臉頰和略顯稀薄的髮頂貌似是家族遺傳。
「如果雷納多小弟有意,年輕人認識認識,說不定意外契合喔。」
大肚腩笑呵呵的,但沒藏好眼底那深厚的慾望。
騎士團長除了能直接管理王國軍力,更是直接聽命於國王的存在,亦需要出現在國家政要齊聚場合。換言之,與國家權力中樞來往密切。
如果與這麼一位人物締結深厚的關係,比方說姻親,即使是小小的男爵,甜頭也是少不了的,如果發展順利說不定還能在國策會議拿到一個位子。
「謝謝您,我會記住的。」
雷納多才打發走大肚腩,彷彿是抓到了機會,另一道聲音傳來:
「晚安,雷納多.哈蘭卿,恭喜您贏得競武大賽冠軍。」
來者是一名讓人懷疑他營養不良的瘦高男性,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略長的臉孔和小鬍子,搭上那頗具特色的髮型,乍看真像少了角的山羊。於是雷納多決定稱他山羊叔叔。
山羊叔叔背後跟著一位穿著翠綠色晚禮服的少女。慶幸的是沒有遺傳到父親的髮型和鬍子,不過那長臉倒是十足相似。
明知對方的來意,但為了騎士團的名聲,雷納多還是堆起笑容:
「晚安,謝謝您的祝賀。」
「我才要謝謝你讓我們見識到騎士團的精悍與強大。嗯,容我直接切入主題。雷納多.哈蘭卿,方才聽說您尚未決定對象?不好意思,不是刻意偷聽,只是您知道的,艾菲特男爵就是嗓門大。」
雷納多以笑容代替回答。艾菲特?大肚腩還比較好記。心目中貼上的標籤還是黏得穩穩的。
「這是我家長女,今年剛滿十七歲,與雷納多.哈蘭卿年紀相仿,平日也有射箭的興趣,想必很聊得來吧。」
山羊叔叔沒注意到自己女兒眨眼眨得要抽筋的樣子。
「雷納多.哈蘭卿,真是場美好的晚宴。」
才送走山羊叔叔,這回又來一位身材中廣的男性,背後跟著兩位分別穿著火紅色和水藍色禮服的少女。
「雷納多.哈蘭卿,真是場精彩的比賽。」
這開場白和大肚腩的有八七成像。
「雷納多.哈蘭卿,今晚的特色菜真是美味。」
這應該找廚師說才對。
「雷納多.哈蘭卿,您手上的飲料怎麼都沒少呢?」
明知故問大概是貴族的特技。
在送走第二十六對父女後,雷納多終於能喘一口氣。
「雷歐(Leo)。」
循那鍾聲般渾厚的聲音回頭,便見到那存在感強烈的老者。
淺灰參雜些許雪白的俐落短髮,從鬢角延續到下顎的鬍鬚修剪得宜,宛如一名老紳士,然而那方正的臉龐除了時間的痕跡亦刻上歷戰的傷痕。
來者是現任獅虎騎士團團長,蓋文.哈蘭。
「父親。」
同時也是雷納多的養父。
在雷納多向蓋文行禮之後,群聚在旁的貴族不知何時跑了精光,留給這對父子以談話而言稍嫌過多的空間。
「嗯,看是受了番洗禮啊。」
呵呵笑著的模樣,就和坊間疼愛兒子的父親沒什麼不同。如果別用這種幸災樂禍的字句開場就更好了。雷納多扯了扯嘴角。
蓋文的出現讓週遭大半視線都轉向他。要問為何,大概就是年屆六十四歲高齡卻有著不輸二十歲的健壯體魄吧?穿上西裝也無法遮掩的精悍身材,甚至比雷納多還高了將近一顆頭。
「那就是現任的騎士團長?」
「我的天父啊,你跟我說他六十四?」
「不愧是『格拉斯頓柏理的猛虎』……」
發出感嘆的多半是住在距首都有段距離的低階貴族,他們附庸在侯爵或伯爵之下,少有機會參加以國王之名舉辦的晚會。由於騎士團中不乏出身低階貴族及平民的成員,這些人因此沾光。
而蓋文遲到的原因,大概是某位重要人士的護衛吧?不過雷納多聽說王族不會出席這場晚會,那麼會請到騎士團長護衛的對象的第一順位就是那位大人。
「既然父親到場了,意思是葛羅利歐公爵也到了嗎?」
低階貴族們倒抽一口氣。
葛羅利歐公爵是格拉斯頓柏理王國僅次於王族的大貴族,從建國之初就支持王族至今,作為功臣及其忠心的褒獎,被賜與廣闊且豐厚的土地,而近兩代的葛羅利歐當家更是將領地治理得盡善盡美,當代國王不只一次邀請葛羅利歐當家進皇宮探討治理之道。
對意欲平步青雲的低階貴族來說,這是非巴結不可的對象。用雷納多的語言來形容,四周傳來的氣息就像瞄準敵方將軍的士兵。
卻見蓋文露出尷尬的苦笑,說:
「當家……呃哈哈,有點家務要處理,所以是讓代理來的。」
「代理?葛羅利歐公爵家的長子嗎?但我記得他不喜歡人多的場合……」
幾乎是雷納多意識到答案的同時,蓋文背後傳出不屬於她的女聲:
「所以來的是我喔,未來的騎士團長。」
然後她優雅地走了出來。關注這個方向的貴族,不分高階或低階,全都用力吸了口氣。
「伊芙琳.葛羅利歐(Evelyn Glorio)小姐。」
雷納多道出女子的名,同時作出僅次於面對王族的最敬禮。
雷納多的禮節是因為伊芙琳的大貴族之女的身分,而貴族們的驚愕則是源自她的美貌,尤其是身材。
觸及腰間的如瀑黑髮宛如毫無星輝的夜晚純粹,裸露在衣物外的肌膚就像那乳白凝脂光滑透亮,令人醉心的赭紅眼眸彷彿隨時都在放電,僅只抹上薄薄唇蜜的嘴唇閃爍著水潤的光澤。
而在那完美的白皙頸部下方,儘管只是一襲設計簡單的黑色晚禮服,但高高澎起的胸部足以讓男性瞪直眼睛、女性面如死灰,最為罪惡的是那收束得恰到好處的腰身和緊緻的臀部,連帶那雙踩著高跟鞋的穠纖合度的長腿,在在展現出成熟女性的魅力。
葛羅利歐公爵家長女,如果說這一身分就要人吞下大口口水,那聽到她另一個身分怕是要直接被口水嗆死。
格拉斯頓柏理王國第一王子的未婚妻。
「呵呵。」
伊芙琳發出輕快內斂的笑聲。雷納多一直很好奇要怎麼笑才能笑得兼具淘氣和優雅。
「你還是這麼死板。不久之後,站在蓋文大人位子的人就是你了唷?我不希望第一個剝奪我聊天樂趣的是我的護衛呢。」
「就是說,在你只有這麼大時啊,還整天跟在人家伊芙琳小姐後頭追著跑的,直嚷些貴族不宜的發言,我聽著都尷尬了啊。」
蓋文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比了個短短的距離。大概是想表示雷納多當年有多小吧?不過那是連螞蟻都嫌窄的距離。
暫且不問蓋文對人類這一生物有什麼誤解,雷納多依然維持最敬禮的姿勢。
「……勞煩葛羅利歐小姐今天前來,敝人雷納多.哈蘭不勝感激。」
「不用客氣。」
伊芙琳依然笑著,不過和剛才相比似乎有些許差別。
「今天倉促出發來不及準備賀禮,請容我葛羅利歐家日後補贈至府上。」
「這、請葛羅利歐小姐不用費心!」
「這意思是不接受我葛羅利歐家的禮物?」
「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聽出伊芙琳句中些微的不滿,雷納多只差沒當場跪下。
「呵呵,只是開開玩笑,請別介意。那麼,祝慶功宴愉快。蓋文大人,麻煩您護衛了。」
「是,伊芙琳小姐。」
今晚的交談就到此為止。身為王子的未婚妻,在公眾場合必須避免與異性過度交談,作為護衛隨侍在旁的蓋文也不例外。伊芙琳的句點包含這層意思。
堂堂公爵千金,而且還是未來的王妃,出席騎士團為主角的慶功宴,除了道賀之外,也肩負與各方貴族維持良好關係的任務吧?看到同時與兩位公爵交談仍對答如流的伊芙琳,雷納多忽然有種不真實感。
蓋文和葛羅利歐公爵前當家為同窗好友,當年的小雷納多因此幾度隨蓋文進出公爵家,認識了伊芙琳,也知道她將來會成為王妃,但從沒想過自己會成為騎士團長,必須以一己生命保護她的人。
不過那也是正式成為騎士團長之後的事。是的,外人有所不知的是,騎士團長的測驗才正要開始。
騎士團可不是武技高強就能稱王的組織。以雷納多的年紀,收服人心才是他上任之初的最大挑戰,騎士團幹部不會因為之前的上司是他老爸而特別待遇。
重點是蓋文在競武大賽前就放出「如果我兒子成了團長,儘管操別客氣」的不負責發言。
至少希望能在今天的宴會好好放鬆。雷納多忍不住這麼想──
「雷納多.哈蘭卿,恭喜您贏得冠軍。」
──但這是不可能的。
在雷納多正在應付第二十七號岳父候選人時,門口處傳來騷動。
因為對方先轉開視線,雷納德才得以確認狀況。
來者是一名側臉透出明顯怒氣的少年,而他身穿王族才被允許穿著的正式裝束。
馬卡斯.L.亞勒思帝爾,格拉斯頓柏理王國第一王子。
不是說過王族不會出席嗎?還是特別前來尋找未婚妻的伊芙琳?但為什麼一臉氣憤?儘管滿腦子問號,但作為騎士又是未來的團長,不能在看到王子還傻在原地。
「王子殿下。」
「殿下。」
先後聽到蓋文和伊芙琳的聲音,這時雷納多總算穿過人牆。
教人納悶的是,馬卡斯牽著一位米白色禮服的少女的手。剛才之所以沒注意到,是因為少女太嬌小的關係。
「別再裝了,妳這虛偽的女人!」
馬卡斯響亮的聲音瞬間讓大廳安靜下來。
「伊芙琳.葛羅利歐,我以格拉斯頓柏理王國第一王子,馬卡斯.L.亞勒思帝爾之名,解除和妳的婚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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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一本少女風輕小說影響敲出的低配版,不過重點應該不會放在戀愛喜劇的部分
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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