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風非常努力。
從加入基地的那一刻開始,乃至於新人訓練結束,又或是初次遠征和實戰,甚至是大規模作戰時期率領支援艦隊,盡責的態度和不俗的表現,基地的大家全都看在眼裡。
然而,操之過急。
「好好瞄準!」
屬於少女的高亢喊叫被砲聲蓋過。
緊接著,夾帶驚人氣勢落下的砲彈精準地封鎖前後去路,海面猶如化膿的傷口般迅速隆起,掀起一成不變但威力懾人的高聳水柱。
「就是現在!」
不過少女──或該說是艦娘──海風並未因此退卻。
「射擊!」
飛旋而出的熾熱獠牙,實則為鮮紅色的演習彈,瞬間將對方的砲塔染上灼目的鮮豔。
「好!」
趁對方姿勢不穩,海風迅速鑽過她的協下,來到砲塔迴轉最大角度的範圍外。
「這下就──」
說時遲那時快,來自兩個方向的炮擊同時奪去海風的主砲及發動機。
儘管如此,直到宣告演習結束的嗡鳴響起,海風沒再蒙受更多的傷害,更在追擊戰癱瘓對方主力,所屬艦隊也獲得勝利。
我離開司令室來到棧橋時,恰好遇到艦隊回港。
「贏是贏了啦……」
看著不顧身上還沾著演習彈漆料就相互擊掌慶賀的少女們,我稍微握緊擺在腰後的拳頭。
因為身在其中的海風,她臉上的微笑與其說是為結果感到高興,不如說只是附和周遭氣氛的,偽裝的笑容。
※※※
從辦公室的窗戶往外看,除了能俯瞰整個腹地花園,還能看到稍遠的陸上訓練場。
在逐漸被橙色渲染的天空底下,那理當空無一人的赭紅色跑道外側,身穿黑白二色運動外套的少女正在做準備運動。
「結果還是這樣啊。」
嘆口氣,我轉而看向秘書艦辦公桌,蓄著一頭茶色及肩短髮的白露把審核過的資料豎起,敲幾下桌面將之對齊。
腦袋擅自回想起那被自我要求壓迫到喘不過氣的白露。
「該說不愧是姊妹嗎?」
我嘆了第二口氣。
自那次近海哨戒任務之後,海風就沒在我面前表現出迷惘,甚至是軟弱的一面。
然而現在,儘管看起來是找到了出路,但方向卻偏往不甚正確的彼端。
「白露,海風最近狀況怎樣?」
「什麼怎樣?」
白露一臉古怪地反問我。
「就太勉強自己啊,或強顏歡笑之類的。」
「沒喔,一直都很好啊。」
回答的同時從抽屜拿出大頭夾固定資料,順手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是提督想太多了吧?」
「呃,怎麼看都有種逼迫自己的傾向吧?」
話說居然在秘書艦辦公桌規劃出專門放冷水壺的空間。被叢雲知道可吃不完兜著走。
「就說是你想太多了。」
誇張地聳肩,白露拿起資料晃了晃:
「我把這拿給大淀小姐,等下就回來。」
「喔,麻煩妳了。」
「吼唷,又說這句。」
白露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空著的手豎起食指在臉側轉了轉,說:
「這時該講謝謝才對吧?」
在我愣住的當,白露已經離開辦公室。
「……說來我還真的滿常講『麻煩』的……」
雖然是基於禮貌才這麼說的,但聽起來感覺不太好吧?我抓了抓後腦勺,無意識地往窗外一瞄,恰好又看到正繞著操場慢跑的海風。
清脆的敲門聲在我陷入沉思前響起。
「請進。」
幾乎和門被推開的同時,柔順的茶色長髮滑進我的視野。
「嗨嗨~是村雨喔。午安,提督。」
如果有誰能在打招呼中融入淘氣與魅惑兩種要素,我眼前這小姐定是其中一位。
「午安。」
我微笑迎接她,身體順勢擋在窗前:
「怎麼了?找白露的話,她才剛去大淀那而已。」
「再裝就不像囉。」
「……啊?」
村雨將食指抵著嘴唇,似乎很滿意我的反應般笑得開心:
「就是啊~別只盯著海風,不然有人會吃醋的喔。」
聽說按摩眉間可以緩解頭痛,但這明顯一點用也沒有。
「就當是幫我,能不能別往奇怪的方向解釋啊?」
「明明之前特殊作戰找海風找得都快把資源耗盡了?」
這我沒法否認。
「難怪叢雲特別弄出一艘提督專用靶船。」
「什麼時候多出專用款了!」
「而且還是加上顯眼塗裝的特仕版唷。」
「立刻廢除那東西!」
「這可不行喔。」
稍微縮了下線條漂亮的白皙脖子,村雨就像偷吃糖被抓到的小孩般輕吐舌頭:
「我對她沒轍呢。」
要是可愛指數可以換成免罪符,村雨大概能永遠逍遙法外。我抹了下臉:
「……回到原來的話題。」
「哎呀,認命了。」
「少囉嗦。」
和敗犬低吼沒兩樣的嘟噥。看村雨笑得一雙眼都瞇了起來,我只能無奈地扯扯嘴角。
就像村雨剛才說她對叢雲沒轍,我則是不擅長應付她。特別是那副伶牙俐齒,你永遠不會知道她下句話將說出什麼,但絕大多數能讓你啞口無言。
說來也很奇妙,我們之間的關係絕對說不到惡劣,但卻像猜拳有明顯的上下之分。
「這也是人際關係有趣的地方吧?」
「明明提督是完全被吃得死死的那方?」
「在吐槽妳地獄耳和讀心術前我更希望妳留點情面給我啊!」
「那就回到提督最近很關心很關心很~關心的海風吧?」
「為什麼連說三次?」
而且第三次還特別拉長音。
「呵呵,這就讓提督自己去想囉。」
賣關子和拋媚眼一氣呵成,想氣也氣不起來。所以我就說我不擅長應付她。
「說到海風~」
村雨抱住自己,豐滿的雙峰輕微地上下一晃。
「表情和剛來時完全不同,也越來越努力。」
我不禁愣住。
「完全不需要擔心她喔。」
少許感慨,卻也感動,發自內心的真摯笑容。
然而,我更不明所以。
※※※
這一天中午,我和江風來到間宮甜品屋。
「提督,不會是要問海風大姊的事吧?」
好個快人快語。我兩手一攤:
「妳猜對了。」
「也不用猜啊。」
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江風舔了舔嘴唇:
「喔,蜜茶耶。現在間宮姊改用這當招待啊?不錯不錯。」
「那是我一來就點的。」
「噎?啊……哈哈哈哈,沒注意到啦。」
當然,因為剛才的妳瞪菜單瞪到就像要瞪穿它一樣。
江風手肘靠著桌面,兩手捧住臉但視線卻往我旁邊的窗戶飄,桌底下的兩腳不安分地踢啊踢的,我忍不住提醒:
「桌子壞掉是要賠的喔。」
「安啦,提督不是說要請客嗎?」
「我說的請客可不包含損壞賠償。」
「知道啦。」
江風咧嘴一笑:
「都讓提督花錢請這頓了,不安分點哪說得過去?」
講得好像被我用錢收買一樣。
「說起來,還沒吃過這季限定的黑森林泡芙水果冰淇淋百匯欸。」
「……我明白了。」
這收買價位還真不便宜。
※※※
同一天晚上,我拎著兩袋從伙房調度來的食材回到宿舍。
我會做菜雖然不是新聞,但自炊的次數少之又少。一來是事前事後處理麻煩,二來有免錢好料吃就沒自己動手的必要。
不過今天不一樣。
「我回──」
「歡迎回來poi!! 」
「──咳噗!」
我得澄清,夕立只能算是半個原因。
「不是說過好幾次別在我一開門就搞飛撲嗎?」
「Po~i, 還不是提督這麼慢。」
「我也說了漫畫電動隨妳拿,看一看玩一玩總能打發點時間吧。」
卻見夕立扁了扁嘴,漂亮的紅色眼珠由下往上地看著我:
「可是,提督不在就是無聊嘛poi… … 」
現在我心底汩汩湧出的罪惡感是怎麼回事?就像看到被雨淋得一身濕的幼犬睜著無辜大眼發出惹人心憐的低鳴,讓我曾經以為失蹤的惻隱之情回來心口敲門。我抬手抹了下臉。
「先準備吃飯吧。」
「好poi! 」
好吧,夕立也許占了七成、不,八成原因。
換上便服來到廚房,夕立已經幫我把材料都放到流理台,連菜刀砧板都擺上檯面。
而她則在原本的衣服外套上一件簡單的圍裙,漂亮的米白色金髮也紮了起來,露出健康膚色的後頸。
「那就開工吧。」
「Poi! 」
說實話,我並不喜歡我以外的誰踏進我宿舍房間的廚房,更別說是當我要做菜的時候。
夕立原本也是其中之一。
「提督提督!喝喝看poi! 」
「……嗯,味道很棒。這次味增的量抓得很棒喔。」
不過現在的夕立已經不同往日而語。
「Poi! 春雨也說夕立越來越厲害喔。」
「那很棒啊,以後就可以姊妹們一起做菜了。」
「可是之前涼風吃了夕立做的麻婆冬粉後拼命喝水,嘴唇還腫了起來poi… … 」
「……至少可以負責味增湯啦。」
我該考慮把我會的一些初學者也能輕鬆做的小菜教給夕立。
將牛肉起鍋盛盤,我順手關掉抽油煙機,夕立則幫我把盤子擺上餐桌。
看到桌面。簡單的三菜一湯,不是很豐富但也不會太寒酸,剛剛好的兩人份。
「辛苦啦,夕立。」
「Po~i, 提督又說這種話。」
沒想到夕立突然鼓起雙頰,噘起的嘴發出抗議的可愛噓聲:
「說謝謝比較好啦poi! 」
好強烈的既視感。想起前幾天才被白露這樣指正,我不住搔了搔鼻頭。
「總之吃飯吧。」
「好poi! 」
吃完晚餐到送夕立回宿舍,我們都沒說到海風的話題。
或該說是,我隱約注意到另一件事而忘記提起。
※※※
就維持基地運作方面而言,遠征是相當重要的任務。
「歡迎回來。」
所以可能的話,我會在港口迎接艦隊歸航。看到清一色由驅逐艦娘組成的遠征隊,除了為她們小小的肩膀得背負這般重責感到不捨,同時也為她們全員安全回來鬆口氣,更替她們感到驕傲。
「嘿嘿,不過就跑趟東京急行,小菜一碟啦。」
充滿精神的回應讓我不由得揚起嘴角,臨時興起整整這位元氣少女的念頭:
「那就半個小時後再跑一趟,除了涼風外全員換手。」
「等、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啊提督!」
「說來是中午了沒錯。」
我抬手摩娑早上才刮光鬍子的下巴,一臉認真地接續:
「那就全員進餐廳,涼風拿顆飯糰待命出擊。」
「認真?等、大家別真的敬禮解散啊!咱也想去食堂吃飯啦!」
涼風只差沒跪在地上往離去夥伴的背影伸手而已。我說這戲劇張力還真不錯,哪天親善活動搞個舞台劇就推涼風去演。
不過涼風的呼喚並沒有白費。
「那個、司令官,運輸任務的話,春雨也可以的……」
「是,五月雨也會努力加油的。」
一前一後說完,就像是事先約好般同時說道:
「「所以請讓涼風休息吧。」」
好個美麗的姊妹愛啊。我佩服地點頭,涼風則是忍不住仰天:
「咱能有這些好姊妹真是、咱太感動了啊!」
在這時候,我看見春雨和五月雨向我使了個眼色。
我頂著一副鎮定的表情開口:
「其實原本也沒真的要涼風再跑一趟。」
「啥?」
「再說都到午餐時間,遠征本來就該暫時休息嘛。」
「哎、哎?」
「更別說我們基地資源量已經很夠用了,跑遠征本來就是練習多過補給囉。」
看涼風還一副狀況外的模樣,春雨和五月雨已經快憋不住笑,我也摀住不受控制的嘴角。
「總之啦。」
我打了個響指。
「午休去吧。」
然後向涼風背後的二名少女眨了眨眼。
「是,司令官。」
「謝謝提督。」
沒有明說,但春雨和五月雨極富默契地架住涼風的左右手。
「哎、等!」
在涼風反應過來之前,已經被兩位好姊妹拖走。
「你、吼唷一開始這麼說不就好了嘛提督你這笨蛋啊啊啊啊!」
「一路順風啊~」
「沒手帕也別拿面紙甩啊亂廉價的你知道不啊你!」
這是為了增加畫面豐富性。不過這距離就算我用吼的也聽不到,於是改聳肩代替回應。
「接著嘛。」
我半轉過身,那位少女已經站在那裡,靜靜地向我微笑:
「提督。」
「時雨。」
等我注意到的時候,我們已經站在彼此面前。
烏色髮絲框出一張無暇的鵝蛋臉,別在瀏海的和風髮飾閃爍金屬光澤,就像夜空的星光引人視線;在眼睫毛底下的湖藍色眸子既澄澈又深邃,好比晨霧散去的碧色湖面,又好比無人踏足的秘境幽潭,然而肯定的是她們同樣吸引著我。
或許目能所及,卻太過遙遠而無法觸碰──不過這只是我給自己套上的框架。
事實上,我們之間的距離比我想像中要近,甚至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自己。
於此,是我走向她還是她走向我,其實並不重要。
「今天的──」
「照燒雞腿排喔。」
「那──」
「湯是冬瓜排骨湯,小菜的話有清炒豆芽和水煮高麗菜。另外也試著挑戰皮蛋豆腐。」
幾乎都是我老家的家鄉菜。時雨再次看穿我的想法,笑瞇了眼睛:
「是,都是提督的家鄉菜喔。」
「就是啊。」
包含秘書艦的業務在內,於公於私,我總是在麻煩時雨。
「每次都辛──」
不對吧?從那雙湖藍色之中,我彷彿看到自己的倒影衝我嘆氣。
「──謝謝。」
於是我改口:
「謝謝妳,時雨。」
時雨頷首闔眼,就像是淺嚐溫潤的紅茶後品味那澀中帶甜的片刻,微微揚起唇角。
「很棒喔。」
「什麼?」
昂起形狀漂亮的下巴,時雨將兩手收去身後,明澈的雙眸之中流轉出柔和的光彩:
「努力摸索、找出答案的提督很棒喔。」
我愣了愣,看時雨探詢似地往我眨了眨眼,嘴角不住鬆開:
「多虧妳們啦。」
太過簡單而沒能發現。
這不是什麼稀有的案例。至今我也看了很多,甚至自己也犯了不少次。
而這次,問題在我。
※※※
「──現在發表演習名單。」
一手拿著名冊的我盡可能靠近桌上麥克風:
「航空母艦,葛城。」
依序報出五名艦娘的級別與名字之後,就剩公布旗艦:
「驅逐艦,海風。」
我停頓了會,又說:
「以上六員即刻整裝,半小時後簡報室勤前。動作。」
三十分鐘之後,我人站在簡報室台上,底下則是剛才喊到的六名艦娘。
接著,我用最短的時間介紹這次演習戰的對手,同時做了回形式上的點檢,才宣布散會。
在那後腦垂落冰藍色長辮的少女走出門口之前我叫住了她:
「海風。」
「是,提督。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走向她。原本想拍肩膀,又覺得好像太親暱了,改為收進口袋。
「妳辦得到的。」
「是……?」
海風困惑地歪了歪小腦袋。清澈的眼底看不出異樣,圍繞在身旁的氛圍也不是我所想像的險惡。
就跟白露她們說的一樣。我似乎聽到心中的自己發出苦笑。
於是,我只能對海風豎起大拇指。
「把對手全打翻吧。」
「是……海風知道了?」
海風還是一愣一愣。這樣就好,不用知道也沒關係。
「嗯,加油啦。」
聽出話題到此結束,海風向我行標準的舉手禮,之後小跑步跟上其他艦娘。
直到那冰藍色髮辮消失在轉角,我終究是忍不住,大大地聳了下肩膀:
「一而再再而三的,難怪叢雲老嗆我學習力差。」
那次的近海哨戒任務,海風自認不比白露,更為自己的驕傲感到羞愧沮喪。於是我說出白露和那位小女孩的相遇,然而最後主角亂入,搞得像我在編故事騙海風,溫和敦厚的她難得甩頭就走,更別說聽到她的想法。
直到現在,我仍然不知道海風的答案是什麼。
不過我相信我的夥伴,她們告訴我的一定不會錯。
「努力摸索,最後找出答案……是最棒的。」
能做到這點的海風,一定也是最棒的。
╮(╯▽╰)╭ ╮(╯▽╰)╭ 分隔線喔 ╮(╯▽╰)╭ ╮(╯▽╰)╭
拖了兩個多禮拜才生出這麼個中短篇,不得不承認江郎才盡... ... 說來原本也不是多有才!? 淦我會哭喔!! (自爆的概念
那麼,本篇主役雖然戲分不多,但應該很明顯才對~
標題的兩位「她」又是誰,想必也不難理解w
就先這樣啦~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