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連結~ 【和叢雲的秋祭紀行,做好覺悟了嗎?】
要說到傳統祭典的遊戲攤位,撈金魚的知名度肯定不亞於打靶和釣水球。
然而近年來保護動物的呼聲漸高,導致這類型的攤位逐步消失。要不是有打靶攤大叔給的地圖,我想我也沒法在這人群中找到撈金魚攤。
向滿頭白髮的老闆買了兩支紙網,就等哪位挑戰者自發放棄或荷包見底讓出空位。
「撈金魚啊~真懷念,我小時候常玩欸。」
拿著紙網轉啊轉,我看著寶石般琳琅滿目的金魚笑道:
「那時不懂事,想說多撈點回家就有宵夜吃,玩得超拚的耶。啊哈哈哈哈。」
旁邊幾位本來很有幹勁的遊客不發一語地低下頭,倒是老闆哈哈大笑:
「少年欸,這些是觀賞用的,不能吃啦。」
「我知道啦老闆,現在都什麼年代了,誰還會把金魚當食用魚啊?」
旁邊幾位疑似鎖定某幾條肥美金魚的遊客默默別開視線。
「就是說。不只沒什麼肉處理起來也麻煩,吃起來柴而且腥味也重,要不是老人年金沒下來兒女鬧失蹤沒匯生活費貸款繳不出來,不會有人想吃啦。」
「……老闆,我再買兩支網子。」
不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看來攤販也有難言之隱。
這時叢雲往我側腹拐了一記,在我耳邊低吼:
「你這大外行,別因為一兩句話就傻傻掏錢。就因為你這樣子,大淀才會連財政都得管。」
說到我倆的身高差是怎麼讓叢雲湊到我耳邊,是因為剛才那一擊效果之大讓我整個人痛到蹲下來發抖。
不到三分鐘,我和叢雲坐到水缸旁。
不出五分鐘,我和叢雲把工具還給老闆迅速起身離開。
「……我紙網秒破也就算了,妳怎麼把兩支網子疊一起用啊?」
「把可用資源做最大程度利用又有什麼問題嗎?」
以上就是我倆閃人的原因。
「不管怎樣,剛才那場不算。」
叢雲昂首瞇眼,髮釵垂下的祖母綠晶穗搖曳出不透明的光輝。
「無所謂。」
丟下這句話,叢雲顧自往人群走去,我連忙跟上:
「等下、叢雲。」
「又怎麼了?」
「人這麼多會走散啦。」
「擔心什麼?大不了用尋人廣播而已。」
「為什麼不瞭撈金魚規則卻知道這個啊!再說聽到廣播念出自己名字超羞恥的拜託別這樣啦!」
更別說一個快三十的大男人得像個走失小孩一樣等個外表十六歲上下的少女來接,這畫面實在殘酷到我不願多想。
「總之別只顧自己走。」
我和叢雲並肩,而且靠得比一開始都近。
「麻煩的傢伙。」
「別說這麼直嘛……欸?」
忽然間,我的手被某種柔軟的涼意包覆。
「……看前面。」
「可是叢雲──」
「就叫你看前面。」
「但是──」
「沒什麼可是但是就叫你看前面啦!走路往前看都不懂嗎你、也不准回頭!轟你氧氣魚雷喔!」
「是!」
接下來的我們既沒有說話也沒有對看,又沒有特定的目標,只是走在人來人往的石板路上。
攤販的廉價燈光刺眼得讓人不舒服,但現在我卻慶幸這燈光能掩飾我的臉紅。
周遭的嘈雜總是吵得叫人磨光耐性,不過這會我卻感謝這噪音蓋過我的心跳。
「……你喔。」
「怎、怎麼了?」
沒想到叢雲突然打破沉默,害我差點破音。
「那什麼狼狽的聲音啊?」
抱歉我剛才說謊,我是真的破音。
「算了……」
就像是放棄了什麼般,連握著的手也比剛才鬆開了些。
沒來由的,心底升起一股不安。就像是落入杯水的墨汁,在眨眼間暈開、擴散,令杯水再也無法回到原本的澄澈。
這是從公車站見面開始,叢雲第一次吐出這麼虛弱的聲音。
「時間差不多了,回去吧。」
我一度以為是我聽錯。
「發什麼呆?我說回去了。」
叢雲的聲音不太高興,但其中還有其他的什麼並存。
還沒完全鬆開的手正隱隱顫抖。
我將之用力握住。
「什──」
「再逛一下吧。」
「啊?我就說回去──」
「再逛一下吧。」
我沒有回頭,我想叢雲不希望我現在回頭,所以我看著前面說道:
「我想和叢雲再逛一下。」
「那算什麼?我沒義務奉陪你的任性。」
「吃多一點玩多一點,最好不只繞一圈,兩圈三圈都想逛。」
叢雲沒再接話,但我感覺得到她的手稍微收緊。
「吃的玩的都要享受到才算是真正逛過秋祭──對吧?」
似乎聽見倒抽口氣的聲音,但旁邊這麼吵,我決定當成我聽錯。
因為握著的手已經告訴我答案。
「……問你喔。」
「喔喔,有棉花糖欸。」
我稍微抬了抬叢雲的手。誰叫叢雲還沒準我轉頭,只好折衷處理:
「要不要吃?就那邊那家喔。」
「為什麼特別指定哪家……」
叢雲又一次安靜下來,但原因一點都不難懂。
在我倆眼前的攤販上掛著大大的「叢雲棉花糖」五個字。
不妙,只是想像叢雲現在的表情我幾乎憋不住笑。
「感覺很好吃耶咕嘎!」
句尾的怪叫是我後腰挨了一記拳頭的關係。
「要吃就吃啦。」
語調聽起來是不太高興,但我知道她並不是拒絕我。
於是我們買了兩支原味棉花糖。
白得像悠遊在晴天的雲朵,蓬鬆得好比舒適的羽絨,卻又像麥芽糖三兩下就黏得滿嘴。
「怎麼盡發明這種找麻煩的零食。」
「這也是棉花糖的醍醐味啊。」
「讓半張臉都泡在棉花糖裡的你來說還真有說服力。」
這句挖苦讓我放心地笑了出來。
「可是很好吃吧?」
「很普通,沒什麼特別。」
「很甜很好吃啊。」
「和別家有什麼兩樣?」
「叢雲棉花糖很甜很好吃喔。」
「嗚咕!」
「叢雲很甜很好吃好痛!」
「別隨便省略!」
「再怎樣也別用踢的嘛……」
「還不是你到現在都握著我的手不──放……」
我扯起嘴角:
「因為還沒逛完啊。」
叢雲沒有說話。
「都特地出來了,沒逛完也太可惜了對吧?」
「……什麼意思。」
「就說要逛完──」
然而叢雲壓低聲音打斷我的句子:
「我在問你──」
手被握得發疼。
「──從剛才到現在都不看我的臉是什麼意思。」
字句扎穿胸口。
「……先往前走吧。」
「這算什麼?」
叢雲可不顧我的意思,硬是站在原地:
「只想到逃嗎?不想回答嗎?」
「說、說起來那邊的烤魷魚好像不錯吃──」
「別扯開話題。」
瞬間我以為我的手被車門夾住。
「說。」
叢雲的語氣大有我不說實話就等著截肢的意思在。
「……不好意思啦。」
「誰叫你道歉了?」
我差點滑倒。
「不是對不起的不好意思、是害羞的不好意思啦!」
我操你個語言博大精深,如果說這不是羞恥play什麼才是羞恥play?我甩開臉,不想讓叢雲看到我滿臉通紅的糗樣:
「該說是被氣氛影響還是過度意識什麼的,我也知道都幾歲了還像個國中生一樣被這檔事鬧得連話都說不好很廢怎樣的,但害羞就害羞我也沒辦法啊。」
既然這樣就全說出來吧。腦中彷彿聽到這不付責任的欠扁字句,但我傻傻照辦:
「聽到能一起出來我超高興的,又找衣服又確認東西帶齊還不知道照幾次鏡子搞到沒趕上公車得自己騎GT,好不容易趕上鬆了口氣,但看到妳那麼漂亮的和服又說不出話、全程緊張個半死還動不動就一二三木頭人,搞得我超想撞牆妳知不知道?」
稍微喘口氣,我看到前方某個攤位。
「跟我來!」
也不管叢雲沒回話的原因,我拉著她就跑過去:
「我要這個面具!」
「好唷、等等你的找零!」
「不用了!」
一千元買張塑膠面具是很蠢沒錯。
往反方向走,找到露天用餐區的指示牌,我領著叢雲走過去。
偌大的廣場整齊擺了八組的木頭桌椅,卻只有幾位老人家和帶著小孩的家長稀稀落落分散在其中。就和第一天一樣,全秋祭會場就這個用餐區的人最少。
「叢雲。」
我單手戴上面具,這讓我的聲音變得悶悶的:
「我──」
「轉過來。」
「呃、我剛就說過──」
「別讓我重複第二次。」
想想我也戴上面具,於是照辦。
「……欸?」
我眼前站著棉花糖妖怪。
不對。更加準確的說法是只有臉是棉花糖,垂著祖母綠晶穗的髮釵依然在那,脖子以下仍是典雅的和服,白皙小腳也踩著深紫色綁帶的木屐。
「叢雲妳這樣……」
「你都能戴面具了我就不能戴棉花糖嗎?」
「也、也不是不行啦。」
嚴格說起來這也不算戴就是。我抽了抽嘴角。
「比起這個,剛才你說的那些。」
我吞了口口水。
「和我出來很高興?哈,那不是理所當然嗎?」
就像是擺出一副聽到天大笑話的表情說著似的,叢雲接續:
「趕不上公車又差點遲到,這是你的問題吧?雖然沒讓我等到是值得嘉許,但說出來就沒用了不是?」
不過,雖然只有一點點──
「和服漂亮?我親自選的哪可能會差?別、別說笑了。」
──聲音是顫抖的。而且還差點咬到舌頭。
「叢雲。」
「什麼啦?我話還沒說完。你──等、棉花糖!」
叢雲代替面具用的棉花糖被我搶走,而那張可愛的強勢臉龐,現在正是連耳根都紅透了的滿臉通紅。
「做、做什麼啦你!」
情急之下的叢雲做出的補救方案,是拿繡花巾著擋住上半張臉。
「明明可以用袖子遮的?」
「少囉嗦!」
硬梆梆的木屐直接往我小腿骨來上一記。
「都、都聽你在說,也該聽我講吧!沒禮貌!粗線條!僧帽水母!」
「最後一個不是罵人的話吧?」
「閉嘴!」
這下連另一邊小腿骨都遭殃。
「再說就你戴面具、哪裡公平啦!」
在我發覺不妙前,叢雲已經拔走我的面具。
下一刻,我的眼裡只剩下纖細的燦銀髮絲、緊皺的眉頭和隱隱顫抖的長睫毛。
拂來的氣息是不同於晚風的溫暖,某種軟嫩的觸感印在我乾燥的嘴唇上。
「──!」
這完全是個突如其來的發展。別說心理準備,我連一絲絲的徵兆都沒發覺。
上一刻的我們就像困在霧裡般進行難有交集的對話,這一刻的我們已經接近到不允許距離存在。而且是現實層面。
如果是漫畫,我的頭頂大概「轟」地炸出壯觀的蕈狀雲。
「……哼,那眼神是什麼意思?」
在我腦袋還在從大霹靂等級的震撼恢復的時候,叢雲稍微後退,頂著那酡紅的臉蛋和隱隱發顫的嘴唇,卻硬要擺出不可一世的模樣。
「要讓你的笨腦袋能理解,不做到這程度不行吧?」
充滿自信,但有點變調的聲音。
「要是、要是沒我拉你一把,你肯定什麼都做不成。」
彷彿在訓斥,卻又盈滿喜悅的銅金雙眸。
「不好好跟上我可不管你喔,大外行。」
恍惚之中,獨一無二的笑容牢牢烙進我的眼底。
「……當然。」
總是風姿綽約地邁開步伐,無時無刻不表現得既可靠又幹練,一直走在我的前方開闢道路。
這位嬌小纖細卻堅強的少女,既是我的憧憬,也是我的目標。
「──總有一天。」
「嗯?」
迎上叢雲的狐疑視線,我笑說:
「總有一天,我會讓妳站在我身邊──心甘情願的,無話可說的,只為履行我的命令站在我身邊。」
「……哼~」
叢雲的唇勾勒出挑釁似的弧度,瞇細的眼流露出相似卻不盡相同的情感。
豎起眉毛,抬起小巧的鼻子,飄舞的銀髮隨之灑落璀璨的光粉,與搖曳的晶穗相互生輝。
「那你就好好加油吧!」
既不是誓言。
也不是宣示。
只是極其簡單的,屬於我們的約定。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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