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老家,新曆年的活動就是在自個兒房間爆睡。
喔不,這麼說太廢人了,且讓我換個說法。
在象徵新的開始的這段時日,身為新世代的我們不該被出外道賀或發散壓力等傳統框架束縛,留在不寬敞但能安心的空間,讓因為跨年節目而雀躍的心靈沉澱,回顧去年的種種、審思自己的作為,再專注思考新的一年能做些什麼、又該做些什麼──
「提!督!」
「棉被啊啊啊啊!」
──總之,這一天以我的哀號拉開序幕。
「提督,請你正座。」
「欸?振作?」
「正座!」
比我矮了不只一顆頭的她突然拉高聲音,震得我一屁股坐回床上。
「啊!不准睡!都幾點了還睡、我會報告給叢雲小姐喔!」
「誤會誤會,別真的去說,算我拜託妳了。」
畢竟昨天才大清早在辦公室罰跪,我可不想今天進階到去演習海域漂浮的靶船裡跪。
看著氣得嘟起粉色嘴唇的她,我非但不覺得可怕,而且還挺可愛的。
「早安,大鯨。」
「明明已經不早了。」
「呃,現在也才七點半……」
「提督。」
「不好意思。」
我低下頭。
「嗯,很好。」
大鯨看是很滿意地兩手插腰,突顯那即使穿著繁複和服仍高高澎起的胸口。
「今年的和服和去年一樣啊?」
「哎?因為……沒有新的。」
突然落入消沉情緒?看大鯨垂著眉毛的氣餒模樣,讓我不住失笑:
「和去年一樣好看,沒什麼不好吧?」
「哎?」
「而且,謝謝啦。」
我站起身體,大鯨的視線仍然追著我的臉,眼底的情緒除了不明所以的不安還有更多的疑問。
「特地叫我起來。」
「啊、是。因為被時雨拜託了。」
「原來。」
「也從夕立小姐那邊拿到提督房間鑰匙。」
「難怪啊~好請還給我。」
「這、這是夕立小姐借給我的,不能給提督!」
「在那之前這是我的鑰匙吧!」
「不行!」
以大鯨的喊叫為開端,我們就在這空間不大的臥室展開妳追我跑的追逐戰。
「妳、明明穿那麼綁手綁腳的衣服還跑那麼快!」
「再怎麼說也是艦娘,不會輸給提督的!」
「把這骨氣用在別的地方啦!」
「嘿!沒抓到喔!」
「妳這個──」
我讓身體擋住手,抓起擺在床頭的棉被──
「吃我這招!」
──被扔到半空的棉被啪地張開,將大鯨壟罩在陰影之下。
「棉被、呀!」
趁大鯨轉移注意的時候,我衝上前抱住她:
「抓到了唔喔喔!」
「呀!」
不料用力過猛,我倆就這樣摔成一團。
某種稍有重量的物體蓋上我的背。說穿了,也就是剛才丟出來的棉被。
「靠……糟、大鯨沒事吧!」
「是、是……背後有座墊所以……」
因為剛才你追我跑時把房間弄亂的關係吧?我打從心底鬆了口氣。
「沒事就好。不,太好了。」
「那個、提督……」
「怎……」
大鯨的臉就在咫尺之遙。
自然散開的瀏海、修剪得宜的眉毛和帶著困惑之色的水亮眼眸幾乎霸佔了視野。往下看,小巧的鼻頭紅通通的,花瓣般的櫻色嘴唇則輕輕抿起,看著看著連我的心臟也跟著揪起來。
大鯨鬆口,溫熱的蘭息撫過喉嚨,叫我渾身僵直:
「那個……提督──」
「打擾了。」
充滿英氣的少女聲音讓我瞬間從地上彈起。
「恭賀新禧,新年快樂。司令。」
說話的她依然維持那份凜然之姿,好像什麼都沒看到──
「剛才的畫面,我會牢牢記在腦海的。」
──不,根本看得一清二楚。
「我無權過問司令的私人生活,也不會多嘴,敬請放心。」
稍微垂下頭的動作讓豎在前額的一對翹髮輕輕動作,黑色頭帶上的金色字樣在燈光下異常顯目。
待她重新抬起臉,表情依然毫無變化。
不過那眼神有點刺人就是。
「我說那個、初月,剛才那是意外──」
「我已經將外出申請放在辦公室,十分鐘後秋月姊和大家就會在門口哨亭集合。謝謝司令。」
說完,初月朝我行標準的舉手禮,但沒等我回話就轉身離開。
我和大鯨傻看著沒闔上的房門。說來從一開始這門就沒關好,玄關的門大概也一樣。
「怎麼辦……」
細不可聞的懊悔聲音,來自仍跪坐在地的大鯨。
一臉犯了什麼無法挽回的過錯的表情,看了我都覺得心疼。
這下可不好辦。我先請大鯨起來,在她想說什麼前要她幫我一起整理房間,恢復成打鬧前的樣貌。
「提、好痛!突然做什麼啦!」
「清醒了?一下不夠可以追加喔。」
看我右手又蓄勢待發,大鯨兩手摀著前額左右搖頭。
「放心,初月她知道的。」
「哎?」
「剛才只是意外,這件事。」
「是……這樣嗎?」
大鯨怯懦地問,而我自信滿滿地回:
「嗯,就是這樣。」
「所以……對提督來說,剛才就只是意外……」
「當然,不然還有什麼其他痛痛痛痛大鯨妳怎麼痛痛痛痛我的小指、我的小指啊啊啊啊!」
※※※
說到這座島國新年時期最知名的活動,就非初詣莫屬。
不過,我聽說過一個有趣的笑話──不在元旦的初詣算不上初詣。
這可是天大的誤會。初詣這項習俗,是指新年之後的首次參拜,而不是第一天搶頭香。如果真是如此,恐怕各地的神社寺廟都要被人海戰術炸個不只兩回。
「說來也和我們關係不大就是。」
我低聲自語道。
畢竟是軍方機構,就算是遵循傳統讓基地成員出外參拜,也不可能成為允許我們放空城的理由。
所以折衷方案就是分批外出。不過比起折衷更接近理所當然。總而言之,現在的我人在門口哨亭拿申請單唱名,順帶欣賞大家的和服姿態。
「──好。遊覽車就在外面,回程的時間就和各位之前拿到的資料一樣。那麼慢走,路上小心啊。」
「為什麼一副和自己沒關的口氣?大外行。」
意想不到的首席秘書艦登場。
「什麼為什麼……昨天我就去過了,今天留在基地──」
「留在基地也只是懶散度過還不如去散步健行。你想讓鑑測成績爛到什麼地步?」
「呃,那個是……」
「叫你去就去。」
雙手抱胸的叢雲散發出不可違逆的氣勢,我只好進哨亭拿便服大衣。
「哼~為什麼你的私人服裝會放在哨亭?司令官。」
糟,太順手就不小心──
「算了,好好解決。」
──意外乾脆地擺手不追究。
不過我知道的。看著叢雲走回中庭的背影,耳邊彷彿還迴盪著剛才那句話。
澄清一句,其實我鑑測成績不算糟就是。稍微扯了扯嘴角,我看去整齊列隊走上遊覽車的少女們,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身上。
※※※
目的地的神社位在島上最高峰的山腰。根據氣象預報,今天該處的降雪機率是百分之百。
「不過說下雪也是下午三四點之後,剛下沒多久就要回基地囉。」
這句話引來少女們的噓聲,不過換個話題後又有說有笑起來。反正再一個多月平地也會下雪,不急這一時。
大約一個小時又四十分鐘之後,遊覽車停在目的地的山腳。
車門外聳立著訴說其歷經年月的鳥居,以及往上不斷延伸到教人卻步的階梯。是的,這就是叢雲說讓我健行的原因──千階步道。
「說是千階,實際上這裡的階梯多達三千五以上,而經過多次補修與重建,真實的數字已不可考,但可以肯定的是絕對沒有稱呼那麼少。」
「初月好厲害!太聰明了!怎麼知道的啊?」
「照月姊太誇張了。只是昨晚有時間,稍微查過而已。不過放心,車子可以開上去,所以不用走這麼多樓梯的。」
「所以現在就是要提督下車囉?」
照月一句話讓全車視線往我背後看,就像無數根細針扎著我催我認命。
「……神社見。」
「掰掰~」
照月笑得就像盛開的花朵一樣。大過年就能看到超稀有的照月燦笑,我真是個幸福的傢伙啊混帳。
我才走下車,背後車門就像是不讓我有反悔的機會般立刻關上,同時起步彎過前面的轉角。
「……以後開車絕對不准她們放【頭文字D】或【玩命關頭】。」
「剝奪聽音樂的自由說不上好事,司令。」
「初月、等等妳怎麼在這啊!」
「剛剛下車的。」
「真虧照月肯放妳下來……」
「五十鈴姐幫我壓住她了。」
「那也不、啊所以車子才衝那麼快嗎!」
「這麼快就想通了,不愧是司令。」
「不是、妳為什麼要下來啊?悠哉坐上去不是比較好?」
「關於這點,請讓我們邊走邊談。」
初月逕自繞過我的肩膀,走到鳥居前又轉回頭:
「司令請快點,太晚上去會搭不到回程車的。」
與其說是巧妙帶過話題,根本是強制推進。我抓了抓後腦,跟上初月的腳步。
階梯兩旁的樹木密集且高得誇張,頂端在雙手無法觸及的高度交錯,織成一張天然的遮光網。
來自山頭的寒風迎面吹來,說不上冰冷刺骨但也夠讓我腦袋發疼。說來初月也會冷吧?我看去走在我前面兩步左右的她,那張以少女而言有些銳利的側臉似乎完全不受影響。
「雖然現在問有點晚,怎麼沒帶長十公分砲出來?」
「帶出來會引發騷動的。」
畢竟是武裝嘛。我還真是問了個蠢問題──
「會被小孩搶去玩弄,被貼上花花綠綠的貼紙或畫上奇怪的塗鴉之類的。」
──堂堂對深海棲艦武裝敗給地上最惡生物兵器。
「司令怎麼突然問這個?」
「唔……就單純問問。」
「是嗎?」
好,話題結束。不只天氣寒冷,連話題都冷到不行。說來我本來就不是擅長聊天的人,更別說早上才發生那尷尬的誤會。
我索性放棄聊天,讓下半張臉盡可能埋進圍巾裡頭。
一句話都沒能交換的沉默持續了大約三分鐘。
「我必須向司令道歉。」
初月突然啟口,停頓了會接著道:
「對大鯨小姐也是。」
隔著被呼出的氣息抹白的鏡片,初月似乎停了下來。
我拿下眼鏡想擦去水霧,恰好對上那雙淡金色的眼眸。
然後,雙手擺在身前的初月低下了頭。
「對不起,司令。」
維持這個動作,初月又說:
「我明白早上的事只是意外。不管是誰,只要看到現場就能理解當下的狀況。」
冷靜,甚至無情的語調。然而這並不是負面的意思,單純是初月的說詞出於理性面,才讓人覺得她的語氣不帶溫度:
「然而我卻不給司令說明的時間,做完報告就擅自離開。不只罔顧紀律,可能也嚇到大鯨小姐。對不起。」
二次道歉,初月的頭垂得更低:
「請司令懲處。」
我吐了口氣,與冷空氣接觸化作白煙,稍縱即逝。
「先把頭抬起來。」
「不,在司令下達懲處前,我沒資格面對司令。」
「妳所謂的資格,是能讓妳無視長官命令的免死金牌嗎?」
初月的肩膀倏地一顫。
「回答我,初月。」
「……不是。」
「說清楚,還有該怎麼做。告訴我,初月。」
雖然看不到初月的臉,我想該是很複雜的表情吧?一觸及原則就固執得無可救藥,這點和秋月真是一模一樣。
「……沒有任何事物能無視長官的命令。」
「很好。」
「但這是我的原則,請司令見諒。」
我差點滑倒。前一秒才說長官命令是絕對,現在還是堅持不聽。
而且用的還是最不可能被接受的理由。到底是多愚直?明明在戰場上能靈活應對各種戰術,現在這裡的卻是比鋼板還硬的死腦筋。
「好吧,我知道了。」
「謝謝司令嗚!」
「就這樣吧。」
我甩著右手說,初月則是因這記彈額頭稍微抬起了臉。
「體罰可是真真正正的懲處,可別說不服啊。」
初月沒說是沒說,但那副表情完完全全就是不服。我苦笑:
「對一個已經知道自己錯誤的人,還需要什麼處罰?」
「司令……不,可是這關乎紀律──」
「妳要是還不滿意,等等回基地就來用餐間一趟吧。」
別說是一臉莫名其妙,初月只差沒直接把問號寫在臉上。
我微笑:
「大鯨打算做特製御節料理,我想她應該需要感想或建議吧?能多一人是一人囉。」
「這不算懲處。司令,如果對任何人都這樣寬大處置,上下關係會混淆的。」
「對現在見到大鯨會尷尬的妳來說,這懲處還不夠重?」
初月杏目圓睜,咬住下唇,看是還不能接受。
「把自己逼太緊可不是好事。」
我往初月走近一步。看上去英姿凜凜的少女,身高也不過只到我的喉頭。
「妳要怎麼想是妳的自由,但別忘記──妳是怎麼稱呼我的。」
說最後一句話時我刻意壓低聲音,這讓初月立刻站直身體。
「我想這話題可以到此為止了。」
於是,我和初月錯肩,踏上這不知有沒盡頭的階梯。
「可是、司令──」
「和服。」
「哎?」
我雖然停下腳,但我沒回頭:
「很漂亮。就像……喔對,俄羅斯的雪姑娘。」
國籍什麼的就先別管吧。再說,初月的酷帥形象也真的很有西方人的味道。
初月的和服讓人聯想到無垢的淨雪。
肩上的滾毛披肩是白的,衣料的底色是白的,描繪在衣襬和水袖那反射陽光的紋路也是白的。
圈住腰身的是紅色腰帶,突顯了和服的白,也襯出自己的鮮豔;掛在手上的提袋也是同樣色彩,不同的是上頭點綴了黃色花朵,頗有傳統氛圍。
「就那個──嗯,很適合妳。」
這停頓是什麼鬼?連我都想吐槽自己。
「……」
而初月不知怎麼陷入沉默,無從知道現在的她是什麼表情,但我可沒膽量回頭確認。
其實剛才那番話從在基地看到她時就想說的。
在有著流行或傳統等明確要素的各色和服之中,唯獨初月是毫無綴飾的白。彷彿不被世界色彩所染,翩翩降臨的雪花;高潔、耿直……但真要說出口也太不好意思。我抹了抹臉,果然比剛才要熱。
「總之先趕路吧。」
我說道,但沒往上走。
「司令說得是。」
附和,接著是木屐敲在石板地的清脆聲音。我鬆開嘴角,之後踩上石梯。
初月跟上我的步伐。
我下意識看向初月的側臉。以少女來說稍嫌銳利的劍眉,又長又翹的眼睫毛,英挺又有點可愛的鼻子,還有和一般女孩沒什麼兩樣的水潤嘴唇。
「司令?」
要說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臉頰的膚色,透出些許的嫣紅了吧?我含住到口的笑意:
「好期待回去有什麼好料啊。」
「哎……呵。」
儘管是無奈的,但我終於看到初月的笑容。
「司令總是這樣。」
聽起來是貶大於褒的句子,實際上不是如此。
證據就是初月看向我的表情,不像剛才那般堅硬疏遠。
「其實……說不定、我只是在鬧彆扭而已。」
「鬧彆扭?」
「是。」
初月的嘴角勾勒出苦笑:
「讓姊姊傾心的對象,怎麼會做出那麼不檢點的事。」
我被口水嗆到。
「等等等、初月,剛才的──好冰!」
「嗯?司令,下雪了。」
初月說道,我捏著鼻子跟著抬頭。
從淡灰色的雲層中飄出的白色點點,靜靜地撒在這片山頭。我移動視線,專注看著天空的初月似乎沒意識到自己稍微張開了嘴巴,那雙淡金色眼珠隱約閃爍著孩子般的光輝。
是的,現在的初月就像眼前這緩緩降下的雪花。輕柔,而且惹人憐愛。
※※※
回到基地,大鯨就如我所猜想的,準備了豐盛的御節料理迎接我和初月。
╮(╯▽╰)╭ ╮(╯▽╰)╭ 分隔線喔 ╮(╯▽╰)╭ ╮(╯▽╰)╭
其實這篇沒打算敲這麼長的
原本是打算把去年錯過時機而沒貼上的文重新公開,想說有這機會乾脆以初月為主角敲個一篇,一不小心落落長又玩成雙主角制
而且花了兩天才... ... 沒能在昨天貼成,扼腕嗚嗚
話說御節料理真的不錯吃,就是小貴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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