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店門,我依然兩手空空,村雨的手上則是多了一個紙袋。
我垮了下肩膀。
「想不到居然換了整整一個小時啊。」
「哎?提督是怪我花太多時間囉?」
村雨稍微鼓起臉頰,把紙袋抬到胸前:
「明明自己也買一套就好了嘛。」
「就說我有舊的啦。」
「其實是不會打領帶吧?」
「少囉嗦。」
剛剛還皺著眉的,這會兒又呵呵笑了起來。我嘆口氣後也跟著笑出來,問:
「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吃個午餐怎麼樣?」
「提督不是覺得花太多時間?」
「吃飯另當別論。走吧,蓋飯還蕎麥麵?」
「都可以喔。」
於是我和村雨走進一間裝潢有著家庭般的親切感,採光也不錯的整潔餐廳。看是個人經營的吧?這種店家其實不少,撐得久的更是少之又少。
「提督,一進門就打量人家店裡很沒禮貌喔。」
「一來就戳破我的妳是用哪張嘴說這句唔!」
話之所以沒說完是村雨突然把食指豎在我嘴前的關係。
然後帶著微笑地收回手,將食指抵在嘴邊:
「這張嘴喔。」
說完還噘了下嘴唇,搭配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更是殺傷力十足。
「您好,請問是兩位客人嗎?」
服務生適時救場。
我和村雨被帶到偏室內的座位。雖然沒窗邊明亮,不過就在飲料區附近所以我覺得還不錯,而村雨的位置剛好可以看到掛在牆上的電視機,至少吃飯時不會無聊。
懶得考慮太多的我直接點一份商業午餐,村雨則選店家的簡餐組合。服務生確認完旋即離開,轉個身又去招呼下一組客人。
「感覺很忙呢。」
村雨單手支著側臉,漂亮的五官編織出柔媚與慵懶,豐滿的上圍沉甸甸地放在桌面,壓倒性的存在感讓人難以忽視。像現在,我很就肯定坐在門口附近的那票男學生直盯著她看。
「因為外場只有一個人的關係吧。」
看來看去也只有那一位服務生像追著玩具球的倉鼠般兜圈子。所謂節省人事費用就是這麼一回事吧?向那背影致上無聲的敬意,我轉回村雨:
「要喝什麼?紅茶?」
「嗯~喝提督想喝的就好。」
「我想這裡不會有我想喝的……窩靠香片烏龍!」
別說兩杯,我直接跟服務生叫了一壺。
「啊~懷念的味道。」
「嗯,真的很好喝呢。」
聽到村雨這麼說我就不客氣,向服務生招手:
「不好意思,請再幫我們沖一壺。」
「已經喝完了嗎!」
這是我今天第二次聽到村雨的驚呼。
在等午餐上桌的時間,就當是配茶喝,我隨便起了話題:
「話說回來,怎麼會想買套裝?」
「嗯?女孩子買衣服還需要理由嗎?」
「總會有吧?季節啊流行啊。」
「男孩子買鞋呢?」
「也會有啊。」
「提督被叢雲扔出海呢?」
「……事實上是有,但我都覺得不太講理就是。」
之前有過拿我沒整理資料當名目但我怎麼想都覺得是那天請泡芙沒算到她的那一份的經驗。喝口茶吞下這份尷尬,發現村雨正笑吟吟地看著我。
「等等,妳剛是轉移話題了?」
「是提督跟著我轉的呀。」
這還真沒法否認。我抹了下臉,又聽到村雨笑得很開心似的聲音。
「回到正題。」
「好~」
刻意拉長的尾音,卻可愛得不會惹人生厭。我輕咳一聲。
「在我來看,妳不是說買就買的類型。」
我拿起茶杯就口,一飲而盡。
「考慮到生活和興趣,應該沒有理由讓妳突然買那套衣服。」
村雨的微笑不變,靜靜聽著我說:
「而且今天,唔……從吃鯛魚燒那時候開始,我就有點在意了。」
「鯛魚燒?」
「嗯,就覺得妳有心事。」
我點頭下了結語,而村雨則是緩慢垂下眼──
「噗哧!」
──憋笑到肩膀都抖了起來。
「因為、因為鯛魚燒?就因為鯛魚燒覺得我有心事……噗呵、哈哈。呵哈哈哈哈、噗呼嗚嗚……哈哈哈哈……」
「嚴格說起來不是因為鯛魚燒是從吃鯛魚燒開始……啊,算了。」
我放棄解釋。話說拿鯛魚燒當理由還真是天殺的蠢到爆笑,比某死神小學生動畫裡那芝麻綠豆大的殺人動機還扯。
「那個、不好意思……先讓、讓我笑完……噗呵。」
「妳慢慢來。」
良久,總算是止住笑的村雨雙手交疊在嘴唇下方,瞇起的雙眸直盯著我笑。
看到這和平常沒什麼兩樣的微笑,我扯了扯嘴角:
「所以是我想太多了?」
「不,提督說得對。」
「也是啦~我又──欸?真假?」
「提督,這種慢半拍搞笑梗已經有點老了喔。」
「等等這不重要,所以妳買套裝──」
「提督。」
村雨微笑著打斷我的句子,接著說:
「先吃飯吧?」
說完,服務生就像是看準時間般送上我和村雨的餐點。
又或是村雨算得剛剛好。我忍不住偷看她的表情,不過被抓個正著,還反擊似地往我拋了個媚眼。
直到吃下最後一口飯,我依然吃不出味道。
※※※
離開餐廳,我和村雨決定稍微繞個路。
除了當作飯後運動,也能轉換心情。我看著從剛才開始就保持在我一步距離前的村雨。
每當我想趕上村雨,她就加快步伐;如果我慢了,她也緩下腳步。
明明就在眼前,卻無法縮短距離。
「提督今天和我見到面不是巧合吧?」
走進公園,村雨半轉過頭,探詢似地發出可愛的鼻音。
「只對一半。」
「是喔?嗯~又是白露?」
「賓果。」
白露這助拳人別說被懷疑根本被看光光。
「意思就是遲早都會知道囉?」
村雨苦笑似地自問,單腳轉了半圈站定。
和我四目相接。
「提督。」
這時,村雨收起了難以猜透的嘻笑,取而代之的是帶有些許哀戚的嚴肅。
「我要放棄艦娘的身分。」
時間停了下來。
不,只是我的錯覺。陽光依然照耀,風不看氣氛地呼呼吹著,樹葉也發出一成不變的沙沙聲。
對我來說,這句話就是這麼震撼。
「為什……麼?」
我覺得喉嚨變得乾渴。
「怎麼、怎麼突然……不是、可是,為什麼?」
必須說些什麼。這份使命感逼得我語無倫次,結果就是連我都聽不下去的隻字片語。
然而村雨並沒阻止我,也沒否定自己說出口的句子,只是微微笑著。
腦子一團亂,但有道聲音告訴我得留住她。
「村──」
「我一直看著大家喔。」
村雨仰頭,笑著說道:
「總是拉著大家的白露,完美達成一切的時雨,開朗可愛的夕立,有點不可靠但堅強的春雨,有點笨拙但必要時也能好好表現的五月雨,和擁有比我們更好的艤裝而且個性又好的海風她們……」
然而,聲音卻有些走調。
「不過,我不一樣。」
然後,就像在描述不相干的他人的故事般娓娓道來:
「雖然是很早就加入基地的艦娘,戰果馬馬虎虎,演習表現不算突出,團體中的定位也不上不下。在更多有個性又厲害的艦娘加入之後,就更明顯了不是嗎?」
村雨的笑容和以往別無二致,卻因此更顯淒涼。
「不是、總之先冷靜──」
「讓我下定決心的就是提督喔。」
這句話讓我失去聲音。
「……對不起,這種說法就像把錯都推到你身上。」
村雨避開我的視線,瀏海陰影下的側臉流露出歉疚的神色。
沉默半晌,村雨從領口拉出典雅的細長銀鍊,牽出同樣色澤的戒指。
「不過這是事實喔。」
當赭紅雙眸映出那銀色圓環的時候,流轉眼中的光彩就像是被蠶食一般逐漸黯淡。
「模擬結婚……即使收下這枚戒指,我還是和之前一樣……所以──」
村雨吸了口氣,墨紅色的眼眸像在說著沒有轉圜餘地。
「我──」
「村雨。」
「要放棄──」
「村雨!」
「嗚!」
我抓住村雨的肩膀──窄小纖細,彷彿只要使力就會折斷的肩膀。
正在顫抖。
將視線藏進瀏海後的她,就像忍耐什麼般奮力咬住下唇。
「村雨……」
「我也、我也考慮很久了啊!」
清脆的一響,伴隨而來的是痠麻的痛楚,隔了半秒我才意識到是我的手被她拍開。
「如果追不上大家就跑快一點,再追不上就多跑一點──我試過了!試過了啊!可是沒用呀!」
髮辮隨著奮力搖頭的動作而劇烈舞動,鞋跟用力踩上地板,紙袋成了洩憤用的道具被砸到地上。
「演習開始就大破,出擊也沒好成績,遠征又──就算大家笑著說沒關係、但我笑不出來、連笑著說謝謝都沒辦法了啊!」
抬起臉的村雨緊咬著牙,紅了眼眶卻強忍著淚水,緊握拳頭到手指發白。
「所以我要走……反正馬上就會有接替我的村雨出現吧?一定會是比我更聽話更厲害的村雨,到時候──!」
村雨沒機會說完整句話。
「可以了。」
因為她被我抱進懷裡。
「可以了,已經夠了,所以……」
我稍微收緊手臂,為的是不讓她逃開。
「別再說了。」
大概是被嚇到了吧?別說推開我,村雨甚至沒發出聲音。
可是這並沒維持多久。
「……這算什麼?」
就像從牙縫擠出來的低沉聲音,連肩膀也跟著發抖。
「是可憐我嗎?還是不想放我走?」
我沒回答。
「……果然,只想到自己嘛。」
語氣中透出露骨的失望。村雨握住我的手腕,但沒抬起頭。
「放開。」
我吸了口氣。
「我不放。」
村雨身體一顫,握著我手腕的手更加用力,簡直像被電梯門夾住。
「再不放開──」
在接下來的威脅字句被說出來前,我先開口:
「妳做得很好。」
扣住手腕的力道倏地放鬆。
「妳很努力了。」
就像力氣被抽離了般,兩手垂下,也比剛才更明確感受到村雨身體的重量。
「總是辛苦妳了。」
我一手環著村雨的背,另一手則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腦勺。
「謝謝。」
也許不合時宜,而且莫名其妙。
但我覺得我必須這麼做。
「算什麼……」
在我眼中的村雨,既可靠又聰明,善於觀察氣氛,習慣照顧他人,又總是將姊妹擺在心上。
「這算什麼……」
在白露跑過頭時會伸手拉住她、在時雨鑽牛角尖時悉心開導她、在夕立捅出問題前阻止她或替她善後、在春雨沮喪時鼓勵她、在五月雨困擾時幫助她,對待海風、山風、江風和涼風也是如此。
「這算什麼──」
所以我一直沒發現,或該說是忽略。
這對肩膀是這麼纖細,卻壓上這麼多的事物。
「這算什麼啦!」
於是村雨大哭起來。旁若無人、毫無顧忌地放聲大哭。
村雨要的其實很簡單。
想要有人看著她,在成功時稱讚她,偶爾讓她撒撒嬌。
就是這麼平凡的願望而已。
╮(╯▽╰)╭ ╮(╯▽╰)╭ 分隔線喔 ╮(╯▽╰)╭ ╮(╯▽╰)╭
連作者自己都不知道在敲什麼的村雨鬧彆扭之第二篇!!
下篇結束~ 雖然結局毫無爆點,還請別因此放棄,看到最後吧 (血淚 (啥
留言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