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害怕夜晚。
理由是什麼,少女也說不清楚。
知道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當太陽西沉、夜幕垂落,那沉積在心底深處的情感就會悄悄浮上。就像從岩層冒出的氣泡,細微得難以察覺,卻擾動著精神的湖面。
於是,少女被囚禁在無形的牢籠。
※※※
窗外正在下雨。
時逢三月,邁入春季已有段時日,不過氣象局沒在預報花期而是在說海上鋒面影響如何,還有現在這場雨可能持續到什麼時候。
如果覺得春天就是百花齊放的輕飄飄季節,那這人的腦袋裝的很可能不是腦漿而是童話故事書。
連綿不絕的雨天、礙人視線的濃霧,堪比歇斯底里的氣溫變化;總而言之,春天不是只有和煦的陽光和帶著花香的徐風,滿懷期待上山賞花結果被雨淋一身又冷得直發抖的可是大有人在。
不過這些事倒也和我無緣就是。作為一名提督,不管別人在打拼在放假在淋雨在賞花,我都待在辦公室批資料。
會不會無聊?多半是會的,不過坐在這個位子得處理的事絕對不是只有批資料而已。
有些時候,就算我不出門,和「無聊」一詞打不著關係的事也會自己找上門。
「萩風最近怪怪的?」
我抬起筆,同時把桌上這張申請往前推:
「還有,這夜戰演習不給過。」
川內的臉頰就像充氣的氣球般鼓了起來。雖說輕巡洋艦娘的形象多半接近即將成為大學生一類兼具活潑和穩重特質的青少女,但到川內身上活潑的比重明顯過量,怪不得比妹妹的神通更容易和驅逐艦娘打成一片。
同時也是個非常照顧後進的稱職前輩。
「好吧,那我明天再申請一次。」
「喂。」
而且很有毅力。
「好吧。話說回來,萩風怎麼了?」
「嗯~就沒什麼精神,演習時還會發呆。」
「會不會是妳太常拖她去夜戰的關係?」
「夜戰才是精神糧食啊!」
「妳這週禁止夜戰。」
川內,一秒灰化。
「好啦不會真的禁啦。再回正題,妳覺得萩風沒精神的原因會是什麼?」
「不就提督你沒找回嵐嗎?」
「……啊~外面天氣真好耶。」
「逃避現實是沒用的,提督。」
嘖,我知道啦。轉回視線,我忍不住嘆了口氣。
萩風加入基地當時我承諾她會找回嵐,然而至今已經三個月,期間也經過一次特殊作戰,不料大本營卻沒傳來特殊海域有嵐的消息,等於得把希望寄託在下次。如果萩風是因為這個原因不在狀態,那我也得負上一部分責任。
「不就只是大驚小怪嗎?」
沉默到剛才的叢雲開口了。將桌上的資料豎起敲了幾下對齊,椅子往後一退站了起來。
「訓練過頭導致睡眠不足。這在艦娘中不算少見,她又是分不清努力和逞強的類型,現在這樣是理所當然。」
話是說得沒錯,不過稍微無情了點啊。我看向叢雲的側臉,她斜睨我一陣,嘆氣似地垂下眼簾。
「不過,對艦隊士氣產生影響的話就不能等她自己調適,得提醒她才行了。」
不愧是叢雲,就是這麼溫柔可靠。
「那現在就是要找個適當的人選了吧?」
我接下叢雲的話尾,轉向川內問:
「身為萩風教官的妳有沒有名單……呃,怎盯著我不說話?連叢雲也是,妳們怎麼……」
川內和叢雲不說話就是不說話,兩雙眼直盯著我,施以無形的壓力。
「……我知道了,我講就是。」
明明才剛批完文件能去放鬆一波的說。
※※※
間宮甜品屋,是基地最受歡迎的場所之一。
原因不為其他,正是老闆娘間宮的好手藝得來的成果。無論簡餐或甜品都可圈可點,不過間宮的口袋菜單彷彿沒有極限,公開販售的料理至今仍不斷增加。
又道,間宮甜品屋提供的不是只有讓大家放鬆心靈的料理,在間宮的要求和職人們的努力之下,更打造出現在這座適合悠閒度過用餐時光的小天地。
以木頭為主要裝潢器材的空間,瀰漫在空氣中的是溫暖人心的氣味。就連稍嫌擾人的雨聲,穿過垂簾後也成了一種另類的紓壓音樂。
我和萩風坐在店內中央的牆邊座位,桌上擺著最平價的日式點心。看萩風一副坐立難安的模樣,我向她笑了笑:
「雖然妳應該也來過幾次了,不過也不是每次都吃一樣的吧?這算我請客,就開心吃吧。」
「是……」
「怎麼了?有想說的話就說吧,別客氣。」
「那個、就是……其實司令說的沒錯,我來的時候幾乎都是吃這一樣。」
我嘴角抽了抽。
「那、那就加點些什麼吧?這個團子看起來也不錯耶。」
「那一樣……我也吃過很多次了。」
我豎起菜單擋住臉同時向間宮投以詢問的眼神,得到肯定的答案。
「既然這樣,就……吃這個吧。」
「這、這是春季限定百匯冰淇淋──可、可以嗎!司令,這個的價錢……」
是會讓我瀕死荷包死透的價錢。
「啊……但是,果然還是不要好了。」
「欸?」
荷包表示看到一線生機。
「雖然很好吃的樣子,可是營養方面……」
「說、說得也是,那還是換──」
「營養方面是沒問題的喔。」
間宮神不知鬼不覺地站在我倆旁邊,笑著說明這道百匯的原料、出產地、處理程序和女孩子最在意的卡路里含量。
間宮每說一句萩風的表情就亮上一分,我則聽到荷包乾憋到脫水的龜裂聲。
「那、那就承蒙司令的好意……請讓我點一份春季限定百匯冰淇淋。」
「好的。」
間宮的笑容有如朝陽般溫暖,萩風似乎也感染了這層暖意般微微笑著,但我只覺得自己被打入萬年冰牢。特別是想到存摺數字的時候。
「請問提督要加點什麼呢?」
「我就不──」
這一瞬,我從間宮的視線看到虛空──周遭的景色被什麼都沒有的黑色天地取代,星宿如流光般迅速從我們身邊掠過,儼如非現實的心象空間。
──「提督什麼都不點的話不是只會讓萩風尷尬嗎?」
──我想是想啊不過妳看桌上還有這兩人份的甜點,再吃我會爆炸啊。
──「身為成熟男性就要有隨時為女孩子爆炸的覺悟喔。」
──別想拿這種騙小孩的話說服我。
──「如果沒能了解萩風失落的原因,叢雲真的會讓提督爆炸吧?」
「我要加點一杯御皇抹茶。」
回到現實,我毫不猶豫地選了菜單上最貴的飲料。
「是,我明白了。」
間宮的笑容燦爛得堪比夏季正午的太陽,我則回以不亞於這張笑靨的灑脫微笑:
「就麻煩妳了。」
別了,我的薪水。
「那個……司令。」
在間宮走去廚房沒多久,萩風壓低了聲音:
「剛才是不是……讓司令感到壓力了?總覺得司令好像不是很想多點那杯飲料……」
「沒啊,我超想喝的。」
「可是司令說要加點的時候有種在眺望遠方的感覺。」
「我想試試能不能從這裡看到演習場。」
「應該看不到……吧?下雨的關係,窗戶的垂簾是放下來的。」
「其實我在數垂簾之間的縫隙有幾條。」
萩風露出古怪的表情。
「司令……真的沒事嗎?」
人是沒事但荷包很有事。回頭不知道能不能申請補助,可是把關的是叢雲,這機會低得讓人想哭。
「真的沒事。冰淇淋上來前先喝點茶吧?我幫妳倒。」
「不、不不不用了!應該是我要幫司令倒才對,請您坐著就好。」
萩風慌亂地搶過裝了涼麥茶的茶壺,動作快速地倒了三杯。
「嗯?」
「怎麼了?司令……啊!一不小心就照在房間的習慣、我現在倒回去。」
「沒關係,都我喝吧。」
我一手一杯拿了過來,眨了眨眼:
「我滿喜歡喝麥茶的。」
萩風困窘地點了點頭,視線一轉,停留在桌上的點心半會又看去廚房。哎,我想我知道她擔心什麼。
「桌上這份妳還要嗎?」
「耶?可是已經加點限定百匯……」
「我不是說多點一份桌上的,是問妳要不要給我吃。」
我停頓了會,接著說:
「要是吃完這個卻吃不完限定百匯就太虧啦。」
萩風表情明朗地兩手一拍,笑得有如盛開的花朵。
「謝謝司令。」
一杯麥茶一份點心,搭得剛剛好。我默默吃完兩份菜單上最便宜的點心和免費喝到飽的麥茶。
很快地,間宮再次來到我們桌旁。
說到這春季限定百匯冰淇淋,不辱其名,用上大量當季水果做為配料,在色彩的選擇也看得出花了番苦心,而作為基底的冰淇淋肯定是間宮得意自製品,或許有些許改良以配合這道甜品。
看到御皇抹茶,以造型樸素的茶壺盛裝,帶出民族獨有的素雅情調,用上成對的茶碗品嘗,更是別有番風味。
「請兩位慢用。」
當然了間宮,這可是用我這個月最後的盈餘買的,一定會喝到回本。
「好、好好吃!」
萩風突然高叫起來,一雙眼就像個純真的孩子般閃閃發光。遲了半秒才發現我就坐在她對面,整張臉頓時紅得像燒開的水壺。
我笑了笑。
「開心就好啦。」
「是……」
「多喊幾次也可以喔。」
「啊嗚、請不要捉弄我啦~」
我喝抹茶,萩風吃百匯冰淇淋,期間有一句沒一句地閒聊。原本還些顧慮的萩風漸漸鬆了肩膀,笑出來的次數也比一開始要來得多。
看來間宮的甜點還可以多加一條降低心防的效果。
「對了,剛說會倒三杯茶是在宿舍的習慣嘛。」
「是?」
「看來和舞風野分處得不錯。」
「是。不只住在一起,訓練和遠征也都一起行動。之前演習的時候陽炎姊還誇我們默契好喔。」
說到這時萩風突然停下,笑出可愛的酒窩。
「這都是司令特別安排的吧?非常謝謝您。」
我拿起茶碗就口。
「考慮到作戰時的默契,當然要從日常生活開始培養啦。」
裝作沒看到萩風唇角的戲謔,我輕啜一口抹茶。濃郁中帶點苦味,滑過喉嚨後漸漸回甘。
「說到演習,最近滿常看到妳們的申請啊。認真是很好啦不過也要適可而止,陽炎和不知火那種訓練狂是特例中的特例,可不是說模仿就模仿得來的。」
「我知道,前幾天秋雲還直接躺在海上鬧脾氣,說是不玩了什麼的,結果被不知火姊挖起來打到晚餐前才收手,回宿舍整個人都攤倒了呢。」
萩風輕掩嘴角吃吃笑著,散發一種溫和的氛圍。
這模樣怎麼看都不覺得有演習過量的狀況,不過還是不能放掉那一層可能性。
「表現這麼好,川內總該有誇個幾句吧?然後又拖妳們夜戰之類的。」
伸向冰淇淋的湯匙倏地一頓,萩風晚了半拍才點頭:
「──嗯、是的。前天就有一次……嗯。」
到這份上還猜不到原因,我被叢雲塞進魚雷管也不能有怨言吧。我放下茶碗,看著垂下眼含著湯匙的萩風,往後靠進椅背。
「我四歲的時候被大我十歲的堂哥關進櫃子過。」
沒來由的開頭讓萩風抬起視線,困惑地看著我。
「雖然沒十分鐘我姑姑就抱我出來,但好一陣子我都不敢關燈睡覺。」
大概是聽懂我要表達什麼,萩風稍稍睜大眼睛。
「那時的我以為這陰影會跟我一輩子,直到那天半夜,想上廁所卻不敢離開房間,被逼得躲在棉被偷哭。對妳沒聽錯,因為想上廁所哭出來。不過小孩嘛,一點事都能流眼淚的。」
我聳了聳肩,接著說:
「然後我爸被我吵醒。總之先陪我去廁所解決尿急,之後才問我原因。」
想起那時,就覺得心底升起一股暖意。
「我爸聽我說完,先拍了拍我的頭,接著把我抱起來,讓我背靠著他坐在他的懷裡。」
十年以上的往事,我仍依稀記得那握著我的手的寬厚掌心。
「怕也沒關係。」
我說道,將我記得的父親的字句化作言語:
「怕會成為克服的動力,會成為讓你進步的糧食。以後會有更多類似的情形,只要接受,你將長成理想中的自己吧。」
然後,腦海浮現那鮮明的和藹微笑。
「如果還是害怕,就來找我吧。我會握著你的手,這樣就不怕了吧?」
童年往事就說到這。抹茶被我喝完的關係,我倒了杯麥茶潤喉。
對面,萩風愣愣地看著我。唔,總覺得不難理解。
我知道我說這些是有點傲慢。畢竟我不瞭解萩風的狀況,也不知道夜晚對她造成的心理創傷有多深,擅自和我的經驗做比較是滿沒禮貌的。
萩風突然垂下頭,讓瀏海遮住她的表情。
「……司令。」
「怎麼了?」
「關於剛才說的事……」
聲音有點悶,不會是生氣了吧?仔細看看,發現脖子和耳朵都有點發紅。
「司令的意思──」
萩風提高聲音:
「是、是說我可以請司令陪我過夜嗎?」
空氣頓時凝結。
然後由萩風親自打碎。
「──不、不是!我是說那個、就是我可以麻煩司令幫我詢問有沒有人不介意我去她們房間借宿一晚、在這段時間請司令不要放我一個人啊啊也不對!我明明知道司令有時雨姐和夕立小姐和叢雲小姐了還說這什麼話啦!」
看萩風慌亂地揮著手的樣子,我不住扯起嘴角。
「好啦我知道,要是下次又因為任務讓妳一個人留在房間,我會先問有誰可以去陪妳的。」
萩風雙手一滯,薰衣草色的漂亮眼睛漾起希望的光彩,接著卻又黯淡下來。
「可、可是,要是沒人的話……」
我是不覺得會有這情形發生啦。不過看萩風失落的模樣我也不好受,半開玩笑地說:
「那妳就只好來辦公室陪我囉。事情可多的,包妳想睡都沒得睡。」
畢竟混帳大本營超愛塞一堆淦事過來。
只聞萩風誇張地倒抽一口氣。
「意、意意意思是是是是──」
而且整張臉紅得就像要冒血,一雙水靈大眼被混亂的漩渦佔據,連話都說不清楚。
「等等萩風妳現在腦子裡想的和我剛說的絕對不是同個意思總之先冷靜下來深呼吸──」
萩風喉嚨一哽,大喊:
「小小小、小女不才!請多多包涵!」
※※※
就結果來說是成功的。
作為姊妹眾多的陽炎型艦娘的一員,萩風不愁沒伴陪她度過夜晚;川內也說不再像之前一樣沒精神或在演習發呆,又興高采烈地嚷著拉她去夜戰,當然被我和叢雲全力制止。
然而萩風並未完全甩開陰影。這是理所當然的,要是三兩下就能擺脫心理創傷,全世界的心理醫生早就流落街頭。
說是這麼說,也不是毫無變化。
和之前比起來,萩風的笑容更加燦爛。
……然後,因為萩風那句會錯意的高喊而讓我倒掛在基地大門啊成了青葉報導的主角啊,諸如此類的公開處刑就不用再多說了吧?
╮(╯▽╰)╭ ╮(╯▽╰)╭ 分隔線喔 ╮(╯▽╰)╭ ╮(╯▽╰)╭
看到日期,想說該敲個特別篇自High慶祝一下的,無奈沒梗... ... 梗君別再流浪了快回來啊~ (雙手圈在嘴邊往窗外吶喊
好啦,賣蠢賣到這,說說這篇短文的成因 (欸
有接觸原作或相關歷史的同好對萩風號驅逐艦史實結局應該不陌生,嬌喘以此塑造角色個性也不難理解啦
只是艦娘何其多,不喜歡晚上的也不在少數(當然也是有喜歡晚上到中毒地步的)... ... 我怎麼偏偏就挑了這位?
其實我也不知道 (遭毆前半秒
作為一個鍵盤寫手啊~ 滿常發生手指被牽著走的狀況
說起來詭異但真的就是這樣,可能想著A但手卻不聽話擅自敲出B,而且還比A順眼之類的
比起計畫更傾向直覺~ 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話說因為本篇主角是萩風的關係,不知道會不會讓兄弟心生掐死我的衝動... ...
我也是敲得很努力了啊OAQ
... ... 以上,意義不明的結尾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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