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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發於: 2015-04-20 16:17:03
遠處傳來翻動書頁的聲音。
不，說是遠處並不正確，因為這建立於個人的觀感因素。事實上，聲音的來源就在旁邊，只是我沒法拿捏正確的距離。
說到理由，因為我剛睡醒。
好不容易睜開的眼只見一片晦暗，隱約看到木紋質感的桌面，發皺的制服衣袖和自己的手指。
──說起來，我昨天沒回房間啊。
我的記憶漸漸復甦。
晚餐之後的我出基地閒晃，在回途路經的便利店買了本小說和飲料搭輕食的銅板套組，想說回房慢慢享受卻被叢雲叫住，說是提交資料有誤必須更正，回到辦公室的我處理完工作便直接翻起小說，一看就忘記時間。
歸因於整晚的不健康睡姿，弓著背的身體還有些僵硬，圈著的手臂略微痠麻，就連脖子也不聽使喚。
輕輕地，又翻了一頁。不是被風吹動的那種粗暴聲響，而是有誰在翻閱。叢雲？可是我記得昨晚要她回去睡了啊？
我試著抬臉。從半開的眼皮和白得刺眼的衣袖之間，看見赤城靜靜翻書的身影。
淡金色陽光斜斜灑入室內，如同一道耀眼的瀑布，眩目的輝光在空氣與地板之間蕩漾，為死板的辦公室注入清新的氣息，猶如畫作中的世界。
赤城的身影就印在這片畫布上。符合日本傳統女子形象的烏黑秀髮長至腰間，溫和的淺茶色眼瞳令人聯想到午後的稻田，略顯豐潤的側臉給人容易親近的印象。要用什麼比喻，就像大學社團中的可靠學姐一般，叫人不由得依靠她的類型。
身為艦隊的主力，赤城嚴謹自律，但待人絕不苛求，而是溫和指導與適時鼓勵，是許多艦娘憧憬的對象。
沒察覺我醒來的赤城依然沉迷在書中的國度。專注的神色看似少有變化，仍不時透出多樣的情緒，驚喜、訝異、悲傷，隨著頁數的更迭，赤城與書中人物共享同樣的旅程，感受著他們的心境。
風徐徐地吹，稍來幾枚粉白色的花瓣，悄悄落在辦公室的地毯。轉向窗外，蔚藍的天看不到一片雲朵，海面搖曳著耀眼的輝光，似乎還聽得到遠征部隊出發的吆喝聲。
──應該是叢雲指示的吧？晚點得感謝她才行啊。
安穩的空氣及和諧的氛圍，幾乎讓人生出世界靜止般的錯覺。不過我不會這麼想，從逐漸恢復知覺的手臂和脖子就知道時間還是在走，從地上的光影角度更不難發現甚至走到瀕臨危險的邊緣。
當赤城闔上書本，我也抬起上半身。
「提督、啊，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嗎？」
倏地從椅子彈起來，不知為何把書藏去背後。
「沒。」
簡短回應就抬手伸懶腰，感覺到骨節的摩擦和拉扯。嗯，爽快。
「找我有事？」
「是。打算與提督討論下次出擊艦隊的編制與作戰，敲門幾次沒有回應就擅自進來……真的很抱歉。」
「倒沒什麼關係，不如說是在辦公室睡覺的我不對。」
說完又打了個呵欠。明明清醒有段時間身體還是犯睏，這是生活習慣失衡的徵兆吧？我得注意點。
「說到這，叢雲有封信在我這裡，要轉交給提督。」
呃，不會吧？
「說是『提督醒來之後務必先看過內容』。」
我看赤城拿在手中的信封，就好像看到一臉不快的叢雲正站在眼前似的，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謝、謝謝……」
別說嘴角發顫，我連接信的手都在抖。攤開內容，只見一排明顯是氣頭上動筆的字跡：
【執勤時間公然補眠很帶種嘛你，起來之後有你好受的，給我覺悟吧！】
死定了。才這麼想的時候，我翻到背面，又看到一排小小的字體：
【睡辦公室不好，今天記得回房間睡，一定！】
糟糕，不小心笑出來了。
「提督？」
赤城投以困惑的眼神，我擺擺手要她別在意。
哎呀～今天的叢雲也是正常運作，看來又會是個美好的一天。
「好，來工作啦。」
我拍了下臉頰，打開電腦檢查任務進度。
「喔，我先解決每日任務再討論編成，雖然抱歉但要麻煩妳等會啦，赤城。」
「提督，每日任務已經執行完畢，沒有出擊的必要。」
「這麼快？那建造和開發──」
「那也已經完成了。」
「新下來的任務──」
「沒那種任務存在。」
才點燃的幹勁頓時熄滅。啊啊，艦娘這麼能幹，還要提督作什麼啊？
「提督？怎麼又趴回桌上了？」
「沒什麼……只是開始質疑自己在基地的存在意義而已。」
「請放心，大家都很仰賴提督的。」
「是嗎？看每個人都很自立，沒我在基地也能正常運轉啊。」
「提督的簽名沒人模仿得來的。」
「我的用途終於只剩批文件了嗎！」
「還有蓋章。」
「更淒涼啦！」
嗚嗚超想哭的，乾脆屯個幾疊小說龜在房間不出門算了……小說？
「赤城，那本【空洞的十字架】怎樣？」
這個問題讓赤城大抽了口氣。怎麼會是這種反應？
「提督……為什麼這麼問？」
「喔，因為妳已經看完了吧？就妳背後那本啊。」
赤城的臉倏地發紅。支吾許久，這才低著頭把那本通體雪白的小說拿出來。不知怎麼讓我聯想到作錯事被老師抓到的小朋友。
「我說……赤城？」
「一航戰的榮耀……居然在這種地方……」
「有這麼嚴重啊喂！」
「沒能察覺周圍的視線，我是個不合格的機動部隊旗艦……請將我調離職務。」
「小題大作什麼啊！只是想問妳有什麼感想而已啦！」
「感想？是的，對於自己在勤務時間公然──」
「好，暫停一下。」
「提督？請問怎麼了嗎？」
儘管疑惑，赤城卻不像多數艦娘有下意識的偏頭或眨眼等反射動作，仍是兩手交疊身前直挺挺地站著，單從這副姿態不難看出她骨子裡的認真個性。
總之先解決她的誤會。
「首先，赤城。剛我說的感想是對書的感想，瞭不？」
「啊、是。」
「然後，妳是來討論艦隊的運作方向，但不好意思打擾我睡覺才在旁邊等，為了不浪費時間隨手拿本書。這樣來看，問題是出在我不是妳。」
赤城看似想說些什麼，但抿了抿唇後，無言地頷首。
露出無奈的淺笑。
「提督，真的很喜歡把錯全攬到自己身上。」
「這樣喔？倒沒什麼感覺。」
這麼說是有點不好意思，但每次月會我總把錯踢到別家提督頭上，完美貫徹祖國的踢皮球主義。
不太想回憶起那些傢伙的嘴臉。我單手支著側臉，問：
「話說回來，對那本書有什麼想法嗎？」
「我認為是本能吸引人不斷看下去的作品。」
說得對，不然我也不會拼到半夜看完它。
「只不過，我不太理解這本書的主題。」
看赤城欲言又止，我則以眼神催促她說下去。
「死刑。為什麼人類要將死亡作為懲罰的一環？」
沒錯，這就是我會手滑這本書的主因。
「這位作者探討主體的手法還說不上全面，但很狡猾。」
「妳是說結尾吧？沒辦法，這問題太敏感，問一百個人就有一百種答案。」
我聳了聳肩。
「所以提督買這本書的原因是為了什麼？」
「唔？怎麼這麼問？」
「因為提督不是會因為臨時起意而行動的類型。」
其實我算是這類型沒錯，不過這回則是例外。
「這個嘛～真要說的話，就是想確認自己的主張吧？」
看赤城一副像聽到外國語言的表情，我不住笑了出來，說明道：
「我這人挺小心眼的。『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是我的信條，雖然偏激了點，不過在討論到死刑這檔事時，我是舉雙手支持的。」
隱隱約約，隨著這句話的結束，我的思路出現轉變。
有某種什麼，和平時的思考方式對換。
「就算那名死刑犯已經反省了？」
「貓和狗也會反省。」
「就算已經作了更多好事彌補？」
「那更可悲。單純的偽善，虛假的自我滿足。」
「就算是因為無法避免的狀況而動手？」
「這代表做事不全面，沒承擔後果的本事和膽量打一開始就不該去做。」
「就算是為了某個重要的誰著想而自願去殺人？」
「可悲到可笑的地步。懷著自我犧牲的想法承擔不該承擔的罪行，別說是自我滿足，根本是自傲了。」
赤城沒再提問，倒是她的眼神，流露出明顯的驚愕和少許的恐懼，就像看到某種超脫常理的生物似的。
「怎麼了？赤城。」
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想想也還挺正常的，沒有被青葉錄去搞頭條的疑慮。
「不，沒事……」
赤城說是這麼說，但那表情一點都不像沒事的樣子。像受到什麼打擊，卻又努力壓抑著的模樣。
這個時候，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又開口：
「不過，我其實也很佩服這些殺人凶手。」
「咦？」
很意外嗎？也對，畢竟我前面才說出那種偏激的字句嘛。
我似乎感覺到，腦中的思路又交替過來。
「殺人在各國都是被明令嚴懲的罪行，明知如此還執意殺人是為什麼？理由多到數不完，且大多都沒想過後果。就算這樣，我還是佩服這些人出手的膽量。」
我抬起手，沒什麼繭或傷痕，極其普通的一雙手。
「單是要我去想手上沾滿誰的血我就渾身發毛，要我承受生命的重量我更無法想像。不過，佩服也佩服就這一點而已。」
我露出苦笑，道：
「只是啊，原本以為看完這本書後我的主張多少會改變的，想不到更明確了。」
也許是我笑起來的關係，赤城也扯了扯嘴角。
「也就是說，提督一方面無法原諒犯下殺人案的凶手，一方面又佩服敢於作案的他們。」
頓了會，赤城莞爾：
「挺難理解的。」
對赤城的反應，我也只能回以相同的表情：
「我也這麼覺得。」
「不過，就是這樣才是我們的提督。」
突然蹦出個飛躍式的結論。赤城的表情也變得和緩，似乎鬆口氣的感覺。
「唔？什麼意思啊？」
「字面上的意思。」
還壓根沒有解釋的意思。不過看赤城笑得滿開心的，也就算了吧。
沒理由的，我們不約而同看向窗外。
正因為是這片無邊無際的天空，哪怕是多荒誕的矛盾都能包容的吧？就像現在赤城接受我這莫名其妙的主張一樣。
我離開座椅。
「好啦，再來該討論艦隊編成的事了。赤城，資料就麻煩妳，我去泡茶。」
「是。」赤城迅速答道，遲了半會才補上：
「請等一等，通常應該反過來吧？」
「欸～可是我一定會把資料弄亂的啊。」
我笑著拿出茶包，所以沒能看到背後的赤城兩眼閃出寒光。
「是這樣嗎？我明白了，會提醒叢雲多注意這點。」
「非常抱歉請妳別告訴叢雲。」
我以滿懷的真誠如是說道，同時五體投地以表現我的真心誠意。
「不行，為了艦隊的發展，這絕不能夠退讓。」
赤城說得義正嚴詞，彷彿看到她身後出現加賀的影子。這難道就是近朱者赤嗎？居然這麼難搞。
「唔……那、那我拿便利店的大口飯糰當封口費！」
赤城渾身一顫。喔，有機會！
「提督，這是什麼意思呢？」
「呃、欸？」
只見赤城昂起下巴，溫潤的淺茶色瞳孔流露危險的色彩。
「居然打算用食物賄賂我……提督也是嗎？被坊間的流言影響，擅自把我當作吃貨……」
「不、不是！只是我手邊沒什麼可用的籌碼才──」
「我只接受傳統飯糰！」
「糾結的是這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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