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發於: 2015-09-25 08:18:08
晴朗的午後，遠處的山巒看起來比平常更加翠綠，大海也比以往來得耀眼。
常有人說眺望遠方能除憂解悶，果然是因人而異。我收回遠望的視線，抬手按了按眉間。
這時傳真機發出細微的作動聲響，沒一會就是張簡易戰報。這次比之前都要快，看是有成員在中途大破了吧？我信手抄來，果然沒錯。
「隼鷹大破、夕立小破，榛名擦彈……」
喃喃唸道，我不禁垮下肩膀。要後送要維修，如何處理都交代過明石，就不用特別拿起話筒。
深吸一口氣，再沉沉吐出。試圖減輕盤旋胸中的閉塞感，卻還是不小心把紙張邊角捏皺。
「……這是第幾次空揮了？」
我乾笑著說道。看堆在地板的戰報都跟辦公桌一樣高，我又忍不住吐了口氣。
常理而言，戰果回報必須由旗艦或代理人親自報告，不過考慮到現在的出擊目地不是攻略而是尋找特定對象，為省下港口辦公室兩頭跑的麻煩，特准用傳真方式繳交戰報。
一方面也是不想讓她們看到我失望的矬臉就是。帶著一身傷回來的她們因為我不成熟的情緒表現而更加失落，單是想像這畫面就讓我心頭發悶。
「什麼時候才到頭啊？混帳。」
我不住仰頭低聲罵道，彷彿要吐出肺部所有空氣般嘆一大口氣。陽光從窗外投射進來，將我的影子映在桌面，也照進稍微拉開的抽屜內部。
看著放在抽屜裡的某個東西，我想起她就在出擊成員之中。
原本想在特殊作戰結束後再交給她，但不知道現在的空揮會持續到什麼時候，總不能一直讓她累積壓力和疲憊感，再說──
「好。」
──我總該面對她的。
※※※
廣播後約半個小時，身穿同款式制服的二名少女來到辦公室。
墨黑色中長髮紮成三股辮，左側瀏海別著垂掛金穗的髮飾，有著一雙湖泊藍的清亮雙眸的少女。
奶白色金髮如瀑布般直達腰際，赤金髮夾固定垂髮而露出左側耳朵，垂著炭火般暗沉瞳孔的少女。
「白露型驅逐艦二號艦，時雨，報到。」
「……同型四號艦，夕立……poi。」
時雨以沉穩不失莊重的語調朗聲說道，反觀夕立卻沒什麼精神。
「嗯。」
我起身繞過桌子。時雨直看著我，夕立則避開我的視線。或許是覺得不恰當，時雨不斷向夕立使眼色，但她完全不理會。
「首先我要說聲謝謝和不好意思，讓妳們在這麼忙的時候過來。」
「是，謝謝提督關心，我沒關係的。」
「……夕立是無所謂poi。」
時雨向我微笑，夕立則低著臉研究鞋子和地板。看妹妹從進門到現在都是這種狀態，時雨的肩膀似乎比剛才更僵硬了些。
我暗示時雨不用在意，繼續說道：
「我希望妳們能收下這個。」
兩手同時拿出沉藍色的小方盒，少女不約而同地渾身一顫。
「原本想等特殊作戰結束，但我不希望妳們在這場戰鬥做白工。」
我壓住逐漸澎湃的情緒，好讓自己聽起來值得信賴：
「請成為我的力量。」
然後，將方盒遞給她們。
時雨紅了臉頰，儘管表情有些複雜，不過緩緩揚起的唇角和微微濕潤的眼已經道出她的內心，隱隱顫抖的肩膀讓人看了想伸手擁抱她。
夕立一樣紅著臉，直盯著方盒又張著小嘴，過了幾秒才連忙低下頭，但沒藏住同樣紅得快冒煙的耳根。
「提督……我──」
「不要poi。」
截然不同的聲音重疊在一起。
「夕立？」
時雨錯愕地看向夕立，卻沒能說出更多。
夕立，開朗到讓人想問她該不會有什麼開心的秘方，總是充滿正面能量的活潑少女。我想不只是我，夕立的姊妹或基地的大家都這麼覺得吧。
然而現在的夕立卻低垂著臉，纖細的肩膀聳起，兩手用力握拳到指頭發白，身體隱隱顫抖。
「……可以告訴我原因嗎？」
我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或聽起來都很冷靜，但這似乎是錯誤的。
「──說了提督也不懂poi！」
證據就是夕立的怒吼，激動地披散開來的金髮，還有瀏海後方灑落的晶瑩。
我被震懾了。一時腦袋空白，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什麼表情。回過神來時，夕立已經不在眼前，辦公室的門則無力地搖晃著。
斷線的思緒費了幾秒才重新接上，同時龐大的不安取代一切情感充盈胸腔。
「那個……提督？」
油然而生的無助感支配了我，就像血液停止流動般覺得身體發冷，我甚至想誇獎還站著的雙腳。
同時我的想像力開始失控，在名為假象的畫布描繪出許許多多的生動畫面，卻沒一幕帶有正向意義。
纖細的背影逐漸遠去，人群中、暴雨中、砲火中，無論我如何吶喊她也不曾回眸，那怕我如何伸手也不及那雪白圍巾──
「提督！」
──在我被幾可亂真的想像壓迫得喘不過氣時，急切的呼喊及時將我拉回。
「夕、時雨。」
沒發覺我的口誤，時雨就像是為我放心似地露出心安的笑容，接著雙眼一凜。
「提督，請去追夕立。」
「呃、欸？可是──」
我不禁看向屬於時雨的那只小方盒。
「請快一點，夕立跑很快，再不去就追不上了。」
然而時雨卻沒察覺我的顧慮，更加堅決地說道。
那湖泊藍的視線彷彿清流，沖去阻礙我思考的淤積，頓時豁然開朗。
於是我收起雙手，大力拍打臉頰。
「──我知道了！」
些微的昏眩和疼痛振奮了精神，我跑出辦公室。
「啊、對了！」
我臨時腳踩剎車回看時雨：
「謝謝！時雨！」
黑髮少女兩手交握身前，回以一抹微笑。嘉許、鼓舞、寬待，讓我充滿力量的微笑。
於是我開始奔跑，任憑直覺指引。
結果一出大門就看到夕立。
「夕立！」
少女的翹髮就像野兔耳朵般豎起，回眸投來的視線帶著困惑和不安，似乎還有點開心。
「──Poi! 」
可是她下一秒扭頭就跑。
「等、喂！」
所以我追上去。
「夕立妳為什麼要跑、回答我！」
「Poi! 」
「這不算回答！告訴我原因！」
「Poi! Poi!」
「我就說──」
「Poi Poi Poi PoiPoi Poi Poi Poi!」
「給我說人話啊啊啊啊！」
「Poi Poi Poi Poi Poi Poi Poi Poi Poi Poi Poi Poi!」
夕立跑我就追，她加速我也加，她手腳並用跑我就手刀跑。
然後我們來到屋頂。
暫且別問怎麼跑的因為我更想知道。總之，夕立再退後半步就會從十幾公尺跳下去，她看起來也滿害怕的但就硬要待在那，為了不刺激她，我只能保持三、四步左右的距離和她對峙。
「夕立！過來這裡、有話好說啊！」
「沒什麼好說的poi！」
「至少讓我們在安全的地方說！」
「夕立就說沒什麼好說啦poi！」
沒有交集的對話。我嘗試靠近，夕立就往後退卻，在我看來她根本無路可走，再幾公分就要摔下去。
斜瓦屋頂看上去美觀，但走上來真的很危險。一個腳沒踩好就一路滑下去，人家連續劇動漫畫常有的名場面居然得搏命演出，叫我不住佩服編劇和作者的無良程度。
下方傳來緊張的呼喊。我瞄一眼，建築物旁都是人。在你追我跑的過程中就招來不少視線，而到了這形同決戰的對視更是引來全基地的圍觀。
「……鬧大了啊這。」
「Poi… … 」
夕立似乎有些懊悔，但當發現我在看她時又拗著性子別開臉。
「夕立！」
我往前夕立就會退，那麼就只能用喊話攻勢：
「拜託妳過來！至少先和我下去！」
「不要poi！」
「呃、我知道是我不好！我跟妳道歉！所──」
「提督才不知道poi！」
夕立猛地大吼，用力到頭髮都飄了起來，鮮紅的雙眼就像燒著熊熊火焰。
「我……唔、比起這個，我們先下去──」
「──！夕立才不要poi！要下去提督自己下去！夕立不想聽提督的話poi！」
怎麼就是講不聽？我盡力按住湧上心頭的煩躁，試著從理性的角度切入：
「不聽我話至少為自己著想，從這摔下去不是骨折就可以了事的。」
「夕立才不管poi！提督害怕就自己下去，夕立一個人也沒關係poi！」
「夕立──」
「不聽不聽！夕立才不聽提督的話poi！」
說一次不聽就用力揮一次雙手，還因為一時失衡差點往旁倒去，惹得底下一片驚呼。
「好險poi… … 不是、這點程度才沒什麼，提督自己下去──」
「無理取鬧也要有個限度！夕立！」
夕立倏地聳起肩膀。
「一次能當運氣好哪知下次有沒這麼好運氣給妳煞住！明明就怕得要死還硬撐妳是鬧什麼啊！」
「什、什麼啦poi！夕立才不怕poi！怕的明明就是提督，都嚇得兩腿發抖了還不下去，是要撐到尿褲子才滿意嗎poi！」
「發抖也好尿褲子也好妳不跟我走我就不下去！」
「夕立才不走poi！」
「那我也不下去！」
夕立張口一陣發不出聲音，接著兩眼反閃出水光，像是受了極大委屈般提高音量：
「明、明明就是提督的錯poi！要夕立做這做那也不誇獎夕立，明明夕立就很努力了poi！」
似乎是打開了某種開關，夕立抽了下發紅的鼻子繼續喊：
「可是提督只想要新的艦娘、就算是夕立的妹妹夕立也不能接受poi！」
我無從辯解，靜靜聽著。
「而且、提督就誇獎遠征的大家不來找夕立、開路和掩護夕立都很努力去做！可是為什麼夕立就只能看到水桶poi！」
因為不想讓妳們看到我不爭氣的表情、不想讓妳們因為我更加消沉，可是我說不出口。看我的模樣，夕立更加憤慨：
「討厭！」
心臟像是被人揍了似的，痛得直發悶。
「夕立最討厭提督了！」
再一擊，我甚至得握著拳頭忍受。
「夕立、夕立最討厭、最討厭最討厭提督了！」
抬起了臉，看著不知何時滿臉淚水的夕立，我深吸一口氣。
「夕立最討厭最討厭最討厭最討厭提──」
「我喜歡夕立！」
「──了……po… … i… … 」
夕立的聲音忽地轉小，周遭也安靜下來。
「夕立！」
我從腹部發聲，中氣十足地大喊：
「我喜歡妳！超喜歡妳！」
事到如今我也豁出去了。
夕立也好叢雲也好任何人都好。
擦亮眼睛看著吧，掏乾淨耳朵聽著吧──今天的我，沒有極限。
「喜歡妳到想和妳每天玩在一起！討摸頭時的期待或玩舉高時的撒嬌、想一直聽到妳叫我的聲音一直看到妳在我的視線！我喜歡妳──超！喜！歡！」
我從口袋拿出方盒，打開它高高舉起，銀色的戒指在陽光照射下閃現耀眼的光輝。
「待在我身邊吧！夕立！」
仰天的，吶喊。我就像是歷經幾百回合交戰最後獲勝的拳擊手般舉著手臂，不過我的手沒有拳套而是戒指。
潔白的雲朵在蔚藍天空輕輕移動，我感受得到風的吹拂卻聽不到風聲，就連鳥叫蟲鳴都沒有，也沒聽到基地不遠處的民宅那些三姑六婆的八卦廣播，安靜到只聽得見海浪的拍打聲。
彷彿永恆般的沉默，終於畫下句點：
「Po, Po Po Po, Poi~ ~ ~ ~ ~ ~ ~ ~ 」
透過夕立的高喊。
然後，就像是點燃引信的炸藥，底下的少女們大聲喧嚷，嚇到稍遠處樹林的鳥群紛紛展翅高飛，基地外還傳來掌聲，我看到幾位阿姨大嬸用一種像在說著「真是青春啊」的目光看著我，還有對我豎起拇指和送秋波的。最後那個我極力無視。
我看向夕立，她也同樣看著我。視線中不再帶著拒絕，但身體卻像是害怕什麼似地縮了一縮。
「夕立。」
「是、是的poi！」
夕立就像是被電到似地彈了一下，做出我認識她以來最標準的一次立正姿勢。
「妳願意收下這個戒指嗎？」
「Po, Poi… … 」
似乎還沒法接受現況，又像是被吸引了似的，夕立緩慢抬起顫抖的雙手，放棄鎮守到剛才的小小陣地，小步小步地走向我。
太好了。我鬆口氣，也朝夕立伸出手。
然而，或許是心不在焉的關係，夕立居然踩滑了。
「──夕立！」
在一陣驚呼中，我箭步向前握住夕立的手，往我的方向一拉。
後背接了沉悶的撞擊之後，身體承受著柔軟的重量，我的視野只剩無垠的蔚藍天空。
還有在角落晃動的奶白色金髮。
「唷，夕立。」
兩簇翹髮高高豎起。
「沒事吧？」
兩簇翹髮垂了下，然後點了幾次。
「那就好。」
兩簇翹髮高速上下擺動，這是因為我正輕揉她頭髮的關係。
「話說妳還沒回答我欸。」
兩簇翹髮尾端稍稍往上彎曲，像在做出問號。
「能收下我的戒指嗎？」
兩簇翹髮倏地往外炸開，接著縮回原本的樣子垂落，好一陣子才看到尾端悄悄搖晃。
「……嗯……poi… … 」
奶白色金髮輕點，發紅的耳朵進了我的眼，同時我也感受到另一份心跳傳進我的胸口，催化出名為幸福的暖意。
我不自覺地收起放在夕立腰上的手臂，她也沒反抗，乖巧地將身體交給我。
躺在屋頂，輕擁夕立，我看著高遠的天空──沒有一絲陰霾，乾淨透徹，彷彿無限延伸的晴空。
「……夕立這名字，代表的是驟雨嘛。」
「Poi?」
趴在我胸膛的夕立困惑地抬眼，我回以微笑：
「沒什麼。」
又一次揉了揉她的頭髮。
夕立露出滿意的開心表情，還主動蹭向我的手掌。頓時，和夕立相處的點點滴滴在腦海飛轉，許許多多的情感充盈內心。
我怎麼能忘了？每當我心上壟罩烏雲，夕立總是像驟雨闖進來，刷吧刷吧地沖去晦暗，為我帶來燦爛的彩虹。
「嘖嘖，要是有更多人喜歡夕立該怎麼辦啊？」
「Poi! 提督在說什麼啦Poi! 」
夕立突然彈了起來。
「因為夕立不只長得可愛，沒心機又開朗活潑，笑容也很有感染力──」
「那才沒關係Poi! 」
夕立又急又氣地打斷我的句子，一雙眼像在怪罪我般怨懟地瞪著我，抿著唇就像是不知該說還是不該說，但最後還是放棄般地大喊：
「夕立只喜歡提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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